《神鹿行》我是雪松

27、夜王回忆（一）

　　十八年前。

　　李微生是御都的太子，他的哥哥李禹衡是御都的王储。二人文武双全才华盖世，哥哥识时达务足智多谋，善与人交流；弟弟出口成章能诗会赋，善作诗写词。

　　李微生李禹衡和张家大公子张慈生，吴家大公子吴穆，淑家大公子淑简并称御都五杰，其中以李禹衡为首。

　　御都五杰私下经常一起喝茶蹴鞠，一次，吴穆相约他们在无舟山围猎。

　　“无舟山乃洞天福地，野兽妖怪什么的极其多。”吴穆介绍道。

　　一开始李禹衡殿下很反对他们在这围猎，因为这里妖怪横行，他们五人谁受了伤其他人都没办法负责。

　　吴穆却拿出了避妖符，他说：“以往的围猎太没意思了，无舟山虽有妖怪但是白天一般不会出来，而且我从父亲那拿来五张避妖符，这些妖怪看不见我们。”

　　吴穆接着说：“人与妖乃宿敌，现如今我们有了对付他们的法子为什么不找些乐子呢？”
　　他吊儿郎当的坐在凳子上翘二郎腿。

　　张慈生也反对：“不妥，无舟山很危险，就算有符也有可能发生意外。”

　　李微生开始不耐烦了：“你们几个莫不是害怕了，反正我同意吴穆，到时候无舟山见吧！”

　　李微生接过吴穆递来的避妖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张慈生：“微生！”

　　李禹衡：“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去吧。”

　　张慈生看了一眼淑简，二人最后还是妥协了。

　　“行吧。”

　　三日后，御都五杰乘坐一艘画舫从流仙湖来到了无舟山。无舟山位于御都东北方最偏僻的地方，这里青山环绕山峦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山峰直插云霄，身处无舟山时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朝他们压过来。从无舟山一个小道驶入时，那四五座巍峨的山，好像天庭值守人间的将军。群山的眼睛盯着他们，在画舫中的御都五杰被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画舫停靠在无舟山的浅滩上后，五杰就分开围猎，他们约定好在两柱香内结束。

　　吴穆腰间的玉佩叮叮当当的响，他已经跃跃欲试：“谁打到的野物最多，谁就做大哥。”

　　语毕，吴穆开玩笑的看了一眼李禹衡，李禹衡倒是没有理他。

　　李禹衡伸出手去整理李微生背上背着的箭筒，他道：“微生，注意安全。无舟山不比御都的山，这里十分凶险。”

　　李微生笑了，他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哥哥，我知道了。”

　　李禹衡浅笑，“好了。两炷香内，谁打到的猎物最多，谁就赢。”

　　随着吴穆把绣球踢到天上的那一刻，御都五杰的无舟山围猎之战就开始了。

　　李微生选择了比较隐蔽的地方围猎，无舟山的气候湿润，这里的植物长的十分高大，想必野物也十分诱人。

　　李微生在地上观察了一下，他选择爬上最高的树去天上看看。

　　无舟山的植物是御都的两倍大，李微生爬了一颗橘子树，随手摘了一颗脑袋大的橘子。

　　李微生剥开的一瞬间，一股清新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掰了一块下来尝了一口。

　　“哕！”

　　李微生吐了一口。

　　“好酸。”

　　李微生把剩下的几瓣都掰下来尝了一口，确认全都是酸的之后，李微生才把橘子往地上扔。

　　他低下头看地上的橘子时，不远处传来了追逐的声音，有两个高大魁梧的黑熊精在追一个穿紫衣的姑娘。

　　那紫衣姑娘浑身都是血，逃荒似的衣衫褴褛。

　　珠无被追杀到李微生呆的那棵树下之后，她跑不动了。

　　珠无摔到了地上。

　　黑熊精笑的猖獗：“哈哈哈哈哈哈！你跑不掉了吧！乖乖把妖丹交出来，我尚且可以饶你一命。”

　　珠无嘴边渗血，她气若游丝的说道：“你想的美！我自毁都不可能让你们拿走！”

　　就在珠无准备自毁妖丹的时候，李微生摘掉了避妖符，他在树上嘲讽了起来：“原来妖怪没读过书啊？知不知道怜香惜玉？”

　　黑熊抬头看，它拱了拱鼻子，确认闻到了人类的味道：“你......你是人？”

　　李微生：“怎么了，你没见过人吗？还是说......”

　　李微生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了珠无前面。

　　“没见过我这么帅的。”

　　黑熊：“少来！凡人敢闯我无舟山，受死吧你！”

　　两个黑熊精亮出爪子就朝李微生扑去，李微生又贴上了那符，黑熊精的爪子扑了个空，他俩险些摔了一跤。

　　黑熊精左右环顾：“人呢？”

　　李微生又摘下：“我在这呢，快来抓我啊。”

　　黑熊精：“哼！”

　　几番来回之后黑熊精彻底生气了，他们现出了原形，嚎叫着吸引来同伴。

　　李微生见状不妙，赶紧把避妖符贴在身上，然后背起珠无往山脚下跑去。

　　黑熊精在后面追，李微生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在脚边的斜坡下看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

　　一道紫色的闪电从天空中劈下来，吓坏了这两个黑熊精。

　　黑熊精在暴雨的侵袭之下，跟丢了李微生和珠无。

　　李微生趁机抓住斜坡上的草，顺着坡坡从上面滑了下去。李微生没时间回头看，他背着珠无，冲进了斜坡下被杂草遮盖的山洞。

　　这个山洞的洞口很小，李微生要蹲着身子才能让二人都钻进去。李微生在山洞里走了一会儿之后，就呼吸到了一口新鲜、潮湿的空气。珠无用尽最后一点妖力，点燃了自己的手指。

　　忽然有了光亮的李微生被吓了一跳，他侧过头看去的时候，竟然发现珠无的左手食指在着火！

　　“你你你，你的手怎么在着火？”李微生很恐惧的说道。

　　珠无已经没有力气了，但她还是耐心的解释，“我是妖怪啊......”

　　李微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有了光亮之后，李微生就大着胆子往山洞里走了。原来刚才那股清新的空气，是从山洞最里面的顶上飘进来的。山洞的最里面，比山洞洞口大了很多。洞顶处，一个拳头大的空洞高挂。空洞上被一些杂草掩盖，但还是有光亮透进来，雨水顺着这个空洞落进来，将山洞的地面堆积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湖泊。

　　清澈的“湖泊”上倒映着李微生背着珠无的模样。

　　李微生的脚踩在地上时，溅起来一滩带着泥巴的水。

　　泥水溅到珠无的裙摆上，她感觉到身上更加冰冷了。

　　珠无把头往李微生的脖颈处埋，突如其来的温热气息，让李微生顿住了脚步。

　　他快速眨动着眼睛，然后用眼睛的余光去看背上的女孩。

　　珠无手指的火焰越来越小了......

　　她睡了过去。

　　李微生的眼神晦暗不明，随着珠无手指火焰的熄灭。

　　一切陷入了沉寂。

　　......

　　下雨了。

　　御都四杰心有灵犀的提早汇合，他们在画舫等了一刻钟，迟迟没有等到李微生。李禹衡担心弟弟，他想再次上山，但是下雨后妖怪都会出来，无舟山十分不安全。

　　吴穆说道：“微生弟弟他聪明，定不会出事，或许是看下雨了，早就摸小道离开无舟山了。说不定现在的他已经回到御都了，然后在皇宫里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

　　淑简白了一眼吴穆，他真的很担心：“我们还是去找一下吧。”

　　张慈生：“是啊，现在雨还小，一会雨大了会更加危险。”

　　于是四杰还是选择回无舟山去找李微生。

　　一刻钟后，淑简一声尖叫，惊动了众人的心。大家顺着声音找到他后，发现淑简因为没踩稳从山上摔了下来。

　　他的衣服上全是泥巴和树叶，淑简无措的搓搓双手，有鲜血从他的手掌心处流下。

　　“嘶......”

　　李禹衡看向吴穆和张慈生：“你们两个先把淑简送回去吧，我自己在这找微生。”

　　淑简懊悔的说道：“都是我不好。”

　　李禹衡：“没事，你们快带他回去吧！”

　　“那殿下你要保护好自己啊！”

　　淑简在张慈生和吴穆的搀扶下离开了无舟山。

　　雨，越下越大了。

　　李禹衡身边跟着两三个侍卫，他们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在黑暗的无舟山寻找着。

　　一个时辰后，李禹衡的眼眶红了，“找到没有？”

　　侍卫们的头发湿透了，他们摇摇头：“没有找到微生殿下。”

　　李禹衡的心彻底沉下去了。

　　无舟山的树又高又大，那一直延伸到天空的树枝好像魔爪。李微生抬起头，有四五只飞鸟从天上飞过。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要将他吞噬。

　　他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渺小过。

　　......

　　潮湿阴暗的山洞里，珠无点燃了一件她脱下的衣裳。

　　她的紫裙子已经很烂了，珠无索性把一整件外衫都给脱了下来，点燃了它。

　　有了火的温暖之后，漆黑的山洞也没那么可怖了。

　　李微生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他观察了一会儿燃烧的衣裳，喉咙不经意间上下滚动。

　　珠无伤的很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好的皮肤。她的衣服被雨水浸湿，衣物紧密的贴在她的伤口上，她每动一次，都被衣物摩擦伤口的感觉逼到窒息。

　　她吃痛的“嘶”了一声。

　　李微生被这声音拉回了思绪，他把自己的藏青色圆领袍脱了下来，用小刀将它划成了几条，去给珠无缠伤口。

　　李微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背着火光，朝珠无走了过来。珠无抬起眼看过去，火光将李微生的身影拉得特别长，珠无有点害怕，因为李微生还是特别高的。

　　他朝自己走过来时，一股无名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珠无坐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她下意识的并拢双腿然后往山洞最里面靠了一些。

　　李微生的影子把珠无整个包裹了起来，珠无的眼睛半阖，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李微生坐在了她的身边，随着他影子的消失，火光的温暖再次占据了珠无整个视线。

　　暖暖的......

　　李微生有点害羞，“要我帮你包扎吗？”

　　他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布条子，“用这些......”

　　珠无把脸朝向李微生，她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李微生看了很久。

　　李微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他的心又跳得很快。

　　珠无也没说什么，反而把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给摘了下来，她把这个扳指递给了李微生。

　　李微生不明白她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刻着银色蜘蛛图案的白玉扳指。

　　珠无：“你救了我，我定是要还恩情的。这是我的骨戒，你拿了它就可以随意使唤我，也包括......我的生命。”

　　说到“我的生命”四个字的时候，珠无坚定的眼神望着李微生。

　　李微生有点惊喜又有点好笑，他说：“我要你的生命干什么？”

　　珠无：“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

　　珠无把那个扳指塞到了李微生的手心里。

　　李微生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珠无把脸埋进自己的双膝里，只给李微生留一个呆呆的后脑勺。珠无的发髻已经散开了，李微生看到她的头发，想起了宫里那些打扮漂亮的公主郡主们......他抬起手，分开了自己的五根手指，然后轻轻的梳着珠无的头发。

　　珠无先是打了一个激灵，她的肩膀耸了一下。

　　李微生的动作很轻，像在抚摸一个宝物。

　　尽管他们才认识一天，但他们给彼此的感觉，好像是已经认识了几百年了。

　　珠无的五官拧在了一块，她缓缓抽噎了起来。

　　李微生为她梳顺发丝的动作一顿......

　　接着，珠无就感觉自己的背后暖和了起来。李微生把他身上的衣服全披到珠无身上了。

　　珠无快速往后看了一眼，现在的李微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珠无又急又羞：“你干什么？”

　　李微生“啊？”了一句。

　　“我以为你怕冷......”

　　珠无破涕为笑：“笨蛋......”

　　二人互相看着对方，哈哈大笑了起来。

　　......

　　次日，李微生率先醒来了。

　　他看了一眼怀里的珠无，用手勾了勾她的鼻尖。昨夜珠无的伤口一直在往外冒血，等李微生半夜惊醒的时候，珠无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和失温濒临死亡了。

　　想到这，李微生用食指去探珠无的鼻息。

　　尽管微弱，但还是有的。

　　李微生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微生！”

　　“李微生！”

　　李微生的脑袋涨涨的，他感觉自己整个人晕的厉害。

　　朦朦胧胧间，李微生好像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他想喊出来，“哥哥！”

　　却总感觉喉咙里卡着一把刀片。

　　“哥......”

　　“哥......”

　　就在这个小山洞的不远处，站着十几个御都顶尖的捉妖师。队伍的领头，是一个穿红衣的矮个子女生。那女子长相艳丽，五官锋锐，有着和身高不太匹配的妖孽气息。

　　“找到了。”

　　她淡淡的开口道，“李禹衡殿下，李微生殿下的踪迹有线索了。”

　　李禹衡的脸色极差，他急匆匆的回答她：“快！快去找！”

　　李禹衡急的一晚上没睡，昨夜他回到御都告诉父亲这件事后。
　　父亲第一次拿鞭子抽了他。

　　圣上：“若微生有半点闪失你便以死谢罪！”

　　李禹衡的金褐色衣袍之下，那鲜血淋漓的伤疤，是很痛。
　　但比不上找不到李微生的百分之一。

　　其余三杰也被罚闭关反省，吴穆被他父亲关了水牢，吴穆的父亲自己则长跪景明宫，等待御都圣上发落。

　　所有人都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

　　那红衣女子瞥了一眼李禹衡，然后朝身旁的黑衣男子吩咐了一句。

　　二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周围的捉妖师都散开了。

　　红衣女子走到李禹衡身边，安慰了他一句：“李禹衡殿下，李微生殿下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他身边有个气息很弱的蜘蛛妖......”

　　红衣女子的话还没说完，李禹衡就怒了，“杀了她！”

　　“别急。”她继续说，“这个蜘蛛妖不坏，而且濒临死亡，我们阎门的人不会滥杀无辜的。”

　　李禹衡白了他一眼，他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这位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也抬起眼看着他。

　　虽然那红衣女子个子不高，但她眉宇间散发出来的气质，竟然让李禹衡只是对视几秒都要被迫移开视线，他道：“那......就听你们的。”

　　红衣女子看了一眼李禹衡身后的方向。

　　“好了，找到了。”

　　阎门的人背着奄奄一息的一男一女，缓缓朝这里走过来。李禹衡看见了，急忙跑过去拉住李微生的手，他一直在检查他的身子有没有问题。

　　确认李微生无碍之后，李禹衡注意到，李微生的衣服全都披在那个蜘蛛妖的身上了。

　　红衣女子和她身边的黑衣男子交涉了几句，然后跟李禹衡殿下说道：“李禹衡殿下，我们要先走了，这个蜘蛛妖快死了。”

　　她补充了一句：“李微生殿下没问题，身体很皮实。”

　　红衣女子离开前，还像拍猪肉一样拍了一把李微生裸露在外面的胳膊。

　　李禹衡眉头紧蹙，他看着那红衣女子的背影，竟然有一种想要打她的冲动。

　　这时，李微生醒了过来。

　　他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一个那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简直不可置信，“哥......？”

　　“是我！”

　　李禹衡很惊喜。

　　李微生还未把眼睛完全睁开，他就在寻找珠无的身影了。李禹衡猜出了他的心思，就开口解释，“阎门的人把她带回去治疗了。”

　　李微生松了一口气，“哥......父亲......”

　　李禹衡盯着李微生的眼睛，他凑到他耳边，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最好现在就掐灭，不然父亲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妖怪的。”

　　李微生的耳根子都红了，他的眼睛慌乱的眨动着，试图否认：“哥......你说什么啊。”

　　李禹衡的眼眶红了，但他的眼神格外冰冷。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是生气的，气他找了自己的弟弟一个晚上，他却和无舟山的妖怪混在一起。

　　他是愤怒的，恼他一睁眼竟然就在问那个妖怪。

　　李禹衡把李微生带回去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和李微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