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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朱砂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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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槐终于成为了小时候梦想中的那种人。
行走于江湖,见恶拔刀见善扶助。他一直用做好事来让自己远离内心深处对姑姑姑父的愧疚。
说什么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但每到深夜,每经历一次磨难,那种愧疚就增加一分,在他心里更沉重一分。
所以,当江莲安因为自己的疏忽被卖进藏胭阁里,被侍郎中煞,他的愧疚就愈来愈深,深到似乎一直有一双手在掐着他的脖子,在他濒临窒息时,这双手会放松一些,等他缓过来后又把他掐到窒息的边界。
如此循环往复,让他苦不堪言。
他总是在想,为什么自己不够聪明,为什么自己不够敏感。明明只要再稍微跑快一点,就能阻止家人的死去。只要再聪明再细心一点,就能发现莲安的不对劲。
他为什么做的每一件事,失败的原因都是因为他差那么一点点。
闻君察觉到李槐的情绪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就赶紧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李兄!”
闻君在他的耳边大声喊了一句。
他看到李槐的眼睛已经红了起来,李槐和他对视了一眼后,匆忙把双手挡在自己的眼睛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跟闻君打趣道:“讲那么大声干什么,我还没聋。”
闻君直接把他在眼睛上蒙着的一双手拉了下来,在拿下来的一瞬间,李槐的眼睛还落下两行清泪。
“李兄,我很同情你的过往,”闻君把他的手松开,然后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我也有过你与你相似的经历。”
“十年前,我偷偷下山游玩时在山坡上发现了一只小猫,它很小很小,瘦弱的身躯只有我一个巴掌那么大。我把它放到我的手心里,感受它微弱的呼吸。”闻君将自己埋藏多年的秘密剖出来,“这时候,我听见师兄在喊我,师兄说我如果再不回去就会被师父打,那时候我也才七岁,刚被父母送到秋溟山,除了我的父母,我最害怕的就是我的师父。”
闻君“嘶”了一声,“我师父那时候在我眼里长得很凶,因为我害怕被师父打,所以就将那只猫放在原地,祈祷着它的母亲能找到它把它带回窝里。”
“庆幸的是,我的师父只是罚我抄三十遍书就放过我了,等我半夜再次从秋溟山溜下来后,却只看见那只小猫冻僵硬的尸体。”
闻君叹了口气,“如果我那时候知道我的师父是个那么仁善那么宽容的人,那我就不会犹豫,一定会把那只猫带回山上。其实我半夜下来就想碰运气,如果能再次看到它,我也会把它带到山上。可是它就是死了......我一直很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把它带回去,秋溟山的人都是善良美好的,为什么我那么迟钝,就是晚了几个时辰,我就错过了拯救它的时刻。”
闻君:“所以啊,人都是会有疏忽都是会犯错的,李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所有人都料不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世间变幻万千,我们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更多时候都是老天在决定。”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命运弄人啊。”
他们说到一半,修竹就“砰”地一声踢开了闻君的大门,房门被大力踢开,然后狠狠往两边砸去。修竹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闻君!江夫人喊我们去春院准备吃饭!师妹马上就要起来了!”
李槐赶忙背过修竹,把脸上的泪水施法消除,等他再转过头来时已经变成了平常的模样,他跟闻君说:“那我们快去吧!”
修竹:“你俩在这聊天啊,在聊什么呢说给我听听呗。”
修竹一屁股坐到了他俩旁边,他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问他们俩,“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闻君和李槐却同时站起了身,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闻君看着李槐笑着说道:“一起去看看莲安吧。”
李槐点头:“好。”
他们二人并肩一起出了门,只留下修竹一个人在原地慌乱: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
中了煞蛊后,江莲安昏睡了整整一天,等她再次醒来后天已黑。
昏暗的房间里,玄英点着一支蜡烛凑在江夫人身边。江夫人听到身旁莲安的动静后,轻声询问她,“莲安,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江夫人把手中的书轻轻合上,递给了玄英。
莲安摇摇头,“没有......”
江莲安有点纳闷自己为何在这个房间里,身边的这两个人又是谁?
她只是记得李槐有危险,她抱住了他,然后就迷迷糊糊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江夫人伸出手去摸江莲安的头发,她的眼里满是对江莲安的爱意。江夫人见莲安并未闪躲,还以为她想起了什么,江夫人温柔的语气下情绪涌动,“莲安,你可曾想起我?”
莲安摇摇头。
微弱的烛火映照着莲安的眼睛,她呆呆的注视着前方,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布偶。江夫人的鼻尖一酸,她别开脸,将流泪的那半张脸埋进烛光照不到的地方。
“玄英,帮莲安洗漱干净,然后去春院待客厅吃饭。”
“是。”
江夫人掀开厚重的被子,小声啜泣着穿上了鞋子。玄英则半跪在地上,帮江夫人穿鞋。
江夫人离去时,玄英就跟在她的身后,等玄英送走江夫人之后再回过头看,江莲安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玄英心里一紧,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了过去,“小姐,我来为您穿鞋。”
江莲安却直接从玄英的手里拿了过去,然后自己穿上了。
“不用了。”
寒冷的冬夜,虽然屋内点着火炉,但莲安离开温暖的被窝后才后知后觉外面刺骨的温度,她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原地,被冻得瑟瑟发抖。玄英把一旁挂着的白毛厚大氅取了下来,披在了莲安的背上。
江莲安:“谢谢。”
玄英黯然:“小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确保江莲安不冷之后,玄英走到屋内一个伪装成书架子的门前,她推开房门后,门后淡黄色的光芒从缝隙流了出来,玄英侧着身子吩咐在假门里的丫鬟烧热水送到小姐沐浴的房间。
玄英吩咐完丫鬟,就看见莲安准备开门去外面,她赶紧关上那扇假门,冲到江莲安身边拉住她,“小姐......外面天气凉,等洗好澡了再出去吧。”
江莲安:“我不冷。”
玄英把江莲安按到了床上,然后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那也等洗好澡再说。”
玄英的眼神格外坚定,江莲安看了几眼便匆忙移开了视线,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玄英牢牢攥在手心。
二人安静地对峙了一会,有丫鬟推开了那扇假门,一颗圆润的头探了出来,“小姐,玄英,水烧好了。”
玄英站起身,拉着江莲安走向假门。
御都的冬日难耐,江夫人为了让江莲安不出门就能沐浴,特意在冬院她的闺阁里设计了一道假门。假门后有两排并列的小房间,房间房门都由竹子制成,这样烧水洗澡的热气打在上面也好处理。江莲安被玄英带着走进去时,扑面而来的湿润热气,江莲安感觉自己的鼻尖一下子就湿了,她粗略的瞥了一眼左右两边房间门的数量。
大概是五个,据玄英解释,这五个房间里的三个分别用来烧水、沐浴、洗衣。剩余的两个房间一个用来让丫鬟们从闺房外进来,一个让家丁们送柴火进来。五个房间独立但并列,房间里的丫鬟们各司其职。
第一扇房间外的丫鬟见玄英和小姐走进来后,从一个小凳子上站起身朝二位行礼,“小姐,玄英,水的温度刚好。”
房间里的温度很高,江莲安只是站在这个小房间外一会,就感觉身上的大氅十分多余,她的额头上很快渗出了汗。
玄英这才把她身上的大氅给脱了下来,递给了那个丫鬟。那个丫鬟接过衣服,然后又朝二位行礼,走进专门洗衣的房间后把小门也给带上了。
“小姐,沐浴的房间在这。”玄英握起江莲安的手,她手心里的热度传递给了江莲安。
走进房内后,玄英就去忙了。江莲安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屋内的热气把她的脸颊熏得像挂着两个苹果,江莲安咳嗽了几声,“咳咳咳。”
玄英把木桶上放着的花瓣尽数倒进浴盆,她伸出手试了下水温,感觉正好后才用手帕擦去手上的水。接着,玄英径直走向江莲安,她伸出手去摸江莲安的衣服,江莲安被她的动作吓到,赶紧用手护住自己,“你......”
玄英有点委屈:“小姐......”
二人僵持了一会,虽然江莲安失忆了,但她的潜意识并未排斥玄英。
但是江莲安还是不愿意让玄英帮忙脱自己的衣服,于是来回拒绝几次后,玄英还是背过身答应她了,“好吧小姐,我不看你就是了。”
江莲安一边盯着玄英的背影,一边快速脱去身上的衣服。
随着“扑通”一声,江莲安坐进了浴盆里。
屋内烟云缭绕,江莲安好奇又害羞地打量起了屋内的陈设。
她看着看着,就感觉到脖子后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玄英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江莲安的身后,她纤细的双手抚上她的发丝,轻柔的用木梳梳着。
江莲安的头发很长,且柔顺。尽管这几日她到处奔波,但玄英梳起来时并未有太多阻碍。
“你......”江莲安忽然开口,“谢谢......”
这一次玄英并未回答她,玄英垂着眸,“啪嗒”一声,她眼底里的泪水就落在了浴盆里。
玄英看见了江莲安身上越来越大、越来越黑的斑点,她顿时愧疚的不知该如何动作。她梳着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又变得正常了起来。江莲安察觉到了身后之人的情绪涌动,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二人沉默着沐完了浴。
江莲安从浴盆里出来后三下五除二就擦干净了身子,然后换上了玄英拿来的新的里衣。有了衣服的包裹后,江莲安才终于有了安全感。
玄英领着她,从小门里出来后重新回到了她睡觉的闺阁内。江莲安注意到屋内的烛火比起刚才多了很多,屋内瞬间就亮了起来,正中央的火炉边蹲了个年龄很小的丫鬟,她见小姐从假门里出来后急忙站起身朝她们行礼,“小姐,玄英。”
玄英朝她点点头,拉着玄英的手把她按到了梳妆台前。
刚才在浴房里,已经有两个丫鬟帮她拧干净头上的水了,所以玄英再次梳顺的时候就轻松了很多。江莲安的头发乌黑柔顺,梳顺后像一件流光溢彩的丝绸天衣。玄英悄悄瞥了一眼铜镜里的江莲安,二人的眼神对视上,江莲安朝铜镜里的她笑了一下。玄英挽起江莲安的发丝,熟练的绕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玄英一声,“好了。”
莲安平日里会梳的发髻就弄好了,她的脑后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竖着的八字发环,八字发环的中间玄英用桃红色的发绳绑住固定,然后在上面插上荷花插梳,桃红色的发绳很长,一直垂到江莲安的发尾,发绳的末端挂着清透轻盈的绿色空心玉石和短流苏。而在八字发环之下,玄英还把江莲安左右两边各抽取了两缕发丝,这两缕发丝合在一起,挂在了后脑勺的正中间,而在两缕发丝的合并处,点缀着江莲安衔着出生的半块黑石。
梳好发髻后,玄英让江莲安面对自己,玄英拿起铜镜前的胭脂水粉,尽量用最少的水粉遮盖江莲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状态。江莲安五官生得干净,玄英用水粉遮盖掉她脸上的黑斑之后,莲安就在铜镜前好奇地左右转动着脑袋,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江莲安脑后的两个八字发环上都插着荷花样式的插梳。插梳上栩栩如生的荷花绽放在她的脑后,衬得它的主人也像这朵荷花一般清冷出尘、天真浪漫。
简单涂上口脂后,玄英走向了一旁挂着衣服的木架子,那上面依次挂着:一件加了棉花的襦裙衬裙,一件裙摆上绣着莲花的红色齐胸襦裙,一件加了兔绒的上面绿色下面红色的渐变色大袖衫,还有一个姜黄色的兔绒披帛。
玄英将这几件依次给江莲安穿上后,又给她脖子上围了一个白色的围巾。
江莲安穿上这些衣服后,瞬间有了以前的样子,玄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十分满意的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
玄英眼神闪烁:“是朱砂痣!”
玄英伸出手将挡住江莲安额头的碎发撩开,露出了原先那颗被挡住的红痣。
玄英满意的笑了,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莲安,眼里满是对江莲安的喜爱。
玄英夸赞道:
“这才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