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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瘸腿的长尾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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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妇的家在一个水网密布的、杂杂生长着众多丛水仙的村庄。水仙照例有两层花瓣,这个村的品种连内层也是雪白的,商人寿要趴下凑近了仔细看方能辨别出一点微不可察的鹅黄。
商人寿是商妇的小女儿,与她哥哥商中碧是一色的秉性,恶劣、极爱玩闹。但是惨白的花瓣里尚能分出爪黄,到底也没有能用两个词就概括的扁平的、一式一样的人。
在顽皮、不知世事到几近冷漠的童年时代 ,兄妹俩的感情很好。
商妇外出行商时总会带上他们。但更多的时间里,耕织圈养的村庄生活对他们是无趣的,只能从飞禽走兽、草木花泥身上寻找乐趣。
文遗的出现带来了一点不同。
抱回她约莫五六月,她还是那么小。人寿把自己的手和文遗的脸比较:“我小时候也这样吗?长得这么慢?”
她趴在硌手的栏杆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凑近文遗,婴孩的眼睛很黑,是混沌初开的深海。
然后她发现婴孩的枕头包着一块花布。
一块针脚细密的、绣着黄色水仙花的花布。
人寿尖叫起来。
“那是我的呀!”
她放声大哭,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委屈和空洞。她不知道自己最终想要什么,但她知道她现在不要什么。她不要她的东西被抢走。
“我的呀!”
原本是不值当为着一块花布大发雷霆的,但那是她的花布。她吃饭时不稳当,娘用花布做口巾防她弄脏她最爱的红衣前襟。
商妇听见,把她搂在怀里哄。
“姐姐不哭。娘再给你做。”
“娘不喜欢我了!不是那块布了呀!我也不要做姐姐,我原本是妹妹的…呜…”
“啊…人寿别哭…娘是爱你的…”
娘安抚的手法很熟练,人寿逐渐被困意包围,扑在娘怀里睡着了。中碧从外边绕进来,手上还拎着一只公鸡。那鸡瘸了腿。
商妇托起人寿,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跨过门槛时微凉指尖拂过中碧的脸颊:“辛苦哥哥了,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中碧像他手中长尾雉鸡羽毛一样神采飞扬的双眼弯得很适当:“娘放心。”
他俩擦肩而过,中碧来到文遗床前。
他挺直身板,笑意消失了。公鸡在不断挣扎,竟挣不过一个七岁孩童。中碧用了大力气。
在原该学趴学坐的月份,文遗却毫无动静。原来中碧握着她的两个膝盖,悄悄下死劲拧了一拧,他听见骨节松动的声音,认为自己给人寿报了仇。
恐怕孩子对这些事有着清奇的天赋,这股巧劲连淤青也未曾留下。商妇只当婴孩因为缺食而哭喊。
直到文遗一岁有余,断断续续地讲出几句“娘”、“公鸡”,还是爬不利索。
大夫来了,搭脉又观色,一无所获,于是去找坐堂医,这回没带兄妹俩。两个孩子以为是好玩,又暗暗地生闷气。
那郎中先叫她爬一爬。
文遗听得懂,她撑起前半身,相当执拗地往前挪动。与其说是爬,更像是拖着残肢前行。
郎中愁眉顿解,直截了当地锚准两个膝盖正骨,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恐怕接生时不大注意罢,拉扯的力道大些。不是大事,绑上硬板将养小半年自然如初。”
“垂象最近很猖狂哦?从明镜摇光开始,周边几个地方都被它纳入麾下…”
文遗学他说:“垂象。”
“听说是太子主动请缨的历练。那么辽阔的地方,竟然还嫌不够。终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文遗学她说:“蛇吞象。”
郎中歪着嘴,笑得很置身事外:“历练就搞得生灵涂炭,一旦当上国君还不知要怎样…不论怎样,我们大越总不怕它。”
“保不准啊…保不准啊…”
“怎么保不准,我们大越从未断代…!数十位股肱旧臣齐列朝前,更有陛下年近五旬尚未立嗣,想必是老当益壮。那么久那么远的治国典籍,只有我大越还存有真迹。治国如治病,那几个年轻大夫可有老朽治得精准?”
商妇不欲再辩,“青囊”、“杏林”地捧了好几句,把预备着过年的几吊鲜亮腊肉交给小侍童。
“神医且松松口罢,我们南越虽然未曾俯首称臣,也是殷勤地缴了礼品去的。上头查得严呢,“不得有损两国邦交”,并不怕砸了您的馆子?”
也许是受了额外恩典的缘故,郎中捻一捻腊肉,把沁出的咸油脂抹在唇上咂舌品味,摆出极享受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