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烬》留个羊

27、旱鸭子

　　云枝婳收好黑色长柄伞，将其抵在墙角后准备掀开门帘，不料正撞上袖子卷到底，双手抱着一个有瑕疵的大件陶罐出来的柯诀。突如其来的视角冲击，两个人都很明显地愣了有一会儿。

　　“怎么下大雨跑出来了？”下午的时候柯诀搂着她睡了会，没躺几分钟，柯述就来敲门让他过来作坊帮忙处理上一批客户反悔的订单。

　　这一忙活，直接忙到现在。

　　她今天穿的白色拖地长裤，现在裤脚不仅湿到了小腿根，还全是溅到的黄泥巴。她在心里默默暗示自己，下次雨天坚决不穿白色裤子出门，太要命了。

　　“我看院子里都没人在，想打电话又找不到手机在哪里，就找过来了。”云枝婳睡着时模模糊糊听见作坊两个字眼，便来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她就去别的地方再找找，反正这一块儿都离的很近。

　　作坊旁边搭了个小棚子，里面安静地摆放着一些瑕疵品器物，伴着昏暗的光线和青苔长到了一起，随性又自然。

　　柯诀把手里的大陶罐轻轻放在角落那一块空地，这些瑕疵品很快就会被处理掉，可他还是不忍心随意对待地朝里一扔。他转过身后说：“手机在沙发旁边的柜子上，我怕吵到你睡觉，关了静音。”

　　话音刚落，里头的柯师傅开始喊了，“小诀，别在外面偷懒啊今天这么忙。”

　　这批订单是没出事之前接的，后面单主一看风向不对，宁愿损失定金，也要放弃这批货物。

　　定制类的产品本身比常规货物的风险更高，客户在这批瓷器上指定了图案和文字雕刻，不仅如此还有特定的尺寸和颜色要求，如今弃了货，工作室这边的转卖概率几乎为零。

　　唯一能有点安慰的是，这批货的货量不多。

　　“我先送你回去换条裤子，是不是饿了？”柯诀抬脚去拿靠在墙角的伞，没搭理柯师傅的催促声。

　　这句话单拎出来没啥问题，连在一起，好像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反应过来后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脸完全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带着耳根有些发热。

　　云枝婳站在身后，借着门帘飘飘然打出来的光线瞧见了他的红晕，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柯诀你真是可爱。”

　　她上前握住他拿着伞柄的手说：“我不回去，天又不冷直接把湿掉的裤管卷起来就好了，等忙完咱们再一起回去吧。”

　　柯诀拗不过她，叹了口气后弯下腰，单膝抵着地帮她把裤脚挽了起来，抬头问：“会不会太紧了箍着不舒服？”

　　云枝婳看了眼推的不高不低的裤脚，摇了摇头说不会。

　　柯师傅头顶着个不太亮堂的白炽灯，鼻梁上架着一副刚换不久的眼镜，正坐在工位上按着报数计算机清算损失成本。

　　云枝婳一进来就听见计算机播报“66060”的声音，然后就是柯师傅啧了声后的惋惜声，这口气叹的还挺长。

　　“柯叔。”听见有人叫自己后柯师傅迅速抬了头，两只手还搭在桌子上说：“怎么不多睡会儿，折腾了这么些天，下雨天最好睡觉了。”

　　“八成是我把小诀喊过来工作，被窝不暖和了。”柯述嘴里咬着只铅笔，话从缝隙里溜出。

　　云枝婳也不接话，算是默认。

　　柯诀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个计算器问：“亏了多少？”

　　“六万多，接近七万的样子。”柯师傅答，“这批货是定制的，不好转卖，只能放在网络店铺上看看有没有有缘人将它们带走。”

　　柯诀缄默了几瞬说：“不是每周六有个限定时间的创意市集，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云枝婳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听有什么创意市集，她歪着脑袋有些好奇问道：“创意市集是干嘛的？逛街买东西的？”

　　“差不多那意思，早年行情不好的时候我们也去那里摆过摊，但收效甚微又很耗费时间精力，后面就基本没去过那里了。”柯师傅解答了她的疑惑。

　　“哦，那我们要去试试吗？”云枝婳心里又开始有些蠢蠢欲动，她想知道这个创意市集是什么样的，脑补里面是不是大神的创意在神仙打架。

　　柯诀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他早就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略微扬眉道：“爸肯定会让我们去的，对吧？”

　　“你这小兔崽子。”柯师傅对他指指点点后说：“重新入驻需要知会一声陶社社长，等我明天一早给他打个电话。”

　　乐秉舒清点完另一批货物后回来了，她与云枝婳之间还是没话讲，气氛也很微妙。

　　柯师傅想要缓解一下两个人的紧张关系，便安排她们两个一起先回去做饭。

　　乐秉舒嗫嚅着嘴，有些不太情愿回去，又不敢怎么开口说不回去。

　　云枝婳见状后说：“我给你打下手。”

　　她都这么说了，乐秉舒又有何不可，待在一起做个饭而已，谁怕谁！

　　＊

　　岁月在百年老屋的柱子上刻下沧桑，河埠石阶上的水痕原本慢慢褪去，这段时间的雨让小河涨了水，漫过了最上方的台阶。

　　云枝婳跟在乐秉舒身后，踏上横跨在小河之上的水渠木桥，桥面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斑驳，雨水让本就湿滑的木桥更加难以立足。

　　来的那趟她急着找人，没太大感觉，如今听着脚下的流水涔涔之声，倒有些小心翼翼地放慢了步伐。

　　此时，雨滴小而疏。乐秉舒内心那句挣扎了很久的小心脚滑，终于在走到桥中央时说出了口：“雨天，小心脚滑。”

　　云枝婳点头回了个好。

　　在临近岸边时云枝婳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她心中一紧，大脑一片空白地想要抓住栏杆，却抓了个空。

　　她啊了一声后，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摔进了河里。

　　云枝婳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到河水在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身体，让她难以站稳。

　　四周的景色在雨水中变得模糊，只有那座木桥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依旧静静地横跨在那里，好在桥上的人没有冷眼旁观。

　　乐秉舒从小在这边生活，自然野习惯了，上山下河不在话下。初中的时候柯师傅还特意给她报了游泳课的班，偶尔出去打打小型比赛，还能获个二等奖或三等奖。

　　谈不上有多厉害，够用就行。

　　乐秉舒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被一种高于自我的力量驱动，衣服来不及脱下，毅然决然地跳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河水瞬间包围了她，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激灵。她迅速手脚并用地游到云枝婳身边，拖着她往岸边的台阶方向划动。好在离得非常近，不然凭他一己之力很难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打捞起。

　　现在正是饭点大家基本都在家里用餐，又加上下雨不是迫不得已的话很少有人出门，她实在不敢设想后果。

　　云枝婳被乐秉舒放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她浑身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样子十分狼狈。

　　乐秉舒这边也好不到哪去，河水携带了冲击的泥沙和落叶，她头发上还挂了片不知名落叶。

　　河水在脚下缓缓流淌，乐秉舒先开了口说：“先回去洗个热水澡，不然该感冒了，收拾完还得做饭。”

　　片刻后云枝婳抬手将她头发丝上挂着的落叶拿了，带着没来得及整理的心情起身说：“刚刚，谢谢你救了我。”

　　一码归一码。

　　乐秉舒摸了摸鼻子，还是有些别扭地说：“走吧，先回去。”

　　伞不知道吹哪去了，雨又大了些，反正全身上下都湿了个透，离家也没有几步路程，她们两个冒着雨跑回到院子里后相视而笑了。

　　都算不上什么很坏的人。

　　—

　　云枝婳洗澡速度很慢，她洁癖挺严重的，摔进脏兮兮的河水里后，她恨不得把身上搓脱层皮。

　　她进厨房的时候电饭煲里已经噗噗冒着白色的热气，乐秉舒正在岛台准备食材，旁边还架了个平板，里头传出来一个萝莉音：“锅中加入牛腩，倒入适量清水，料酒，姜片，煮去血水后捞出洗净备用。”

　　乐秉舒已经做完这些步骤了，她划拉了一下进度条，萝莉音继续接上说：“热锅刷油倒入洋葱爆香，加入姜片翻炒均匀…”

　　云枝婳心想，现在这个时代进军教学做菜平台是不是声音不好听也会影响播放量？

　　“需要我做点什么？”云枝婳对自己的磨磨蹭蹭深感不好意思，说好的打下手，等下活全让别人干了。

　　乐秉舒关了平板，她看了一遍便学会了，好不好吃另说，“那个西兰花可以洗一下，然后剥完剩下的那些蒜就没活了，我炒完这最后两个菜就喊柯叔他们回来吃饭。”

　　云枝婳照做，整完这些后她也没走，顺带收拾起了备菜区的残渣，“摔进河里这件事可以不和他们说吗，就…有点丢人，而且免得他们担心。”

　　乐秉舒翻炒的动作顿了顿，她明白她的意思，这节骨眼上再出了这种事，谁也不知道其他人心里会怎么想。

　　“以前的事对不起…”乐秉舒其实想说这句话很久了，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她对自己的行为举止鞭策地体无完肤。

　　云枝婳眨了眨眼睛，语气很认真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往前看。”

　　菜快炒好的时候云枝婳给柯诀打了个电话，喊他们回家吃饭。

　　很快，一行人坐上了桌，柯师傅挨着乐秉舒笑眯眯问：“和好啦？”

　　“和好了。”乐秉舒很用力地点了这个头。

　　云枝婳又开始把自己珍藏多年的红酒拿出来分着喝了。柯诀还是老样子，开了瓶罐装可乐，和他们的酒碰着杯，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

　　云枝婳干完后径自坐在一旁又倒了一杯酒，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这样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