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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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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林夏盖着毛毯在床上蜷成一团。
每周三天的打工,将近凌晨才能到家,为了不落下学习进度,白天在学校也坚持不打瞌睡。一周下来,虽然勉强支撑着外表不露出疲态,灵魂却早已疲惫不堪。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她想好好补觉,一觉直睡到自然醒为止。
忘记关掉的闹钟不合时宜的响起,林夏从深度睡眠里被吵醒,她皱着眉头拿着枕头试图通过捂住耳朵隔绝闹铃声。
想到这房子隔音效果不好,闹钟再响下去很有可能被隔壁邻居投诉,林夏揉了揉睡得一团糟的头发,翻了个身伸长手臂按掉了床边的闹钟。
她坐直了身体,将沿街的窗推开了一道缝,雨声清晰地传进房间。
透过狭窄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一片昏暗,看不出白天和夜晚的区别。
白噪音一般的雨声具有催眠的效果,林夏仰面躺倒在床上,用毛毯盖住头试图再次进入睡眠。
兴许是工作日的生物钟作怪,这次她怎么样也睡不着,意识涣散间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又一个梦。
一会儿是小时候父母下班后给她辅导作业的画面,一会儿是她站在熟悉的楼梯间,夕阳西落,如今已经被二手卖掉的家门前被讨债人用油漆泼个血红,她背着书包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走进那扇门。
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初中毕业典礼舞台上跳着芭蕾群舞的袁钗和其它舞蹈社的同学。
那天她因为代替缺席的林建树去参加林有成的家长会,被林有成的老师以家庭教育不过关的名义狠批一顿后错过自己毕业典礼学生入场的时机,匆匆赶来后只能站在礼堂外,透过窗户看着少女在如梦似幻的灯光下翩翩起舞。
大多数的梦境没有逻辑,和杂乱的记忆一起打碎重组,像是一块块玻璃碎片拼接一起。
最后停留在的画面,都是飘着细密雨丝的黑色天空,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前,两个人被路灯拉长的身影靠在一起。
昏暗的天空没有月亮,少年浅笑的眼睛代替了月光,似笑非笑地喊她公主殿下。
越睡头脑越清晰,林夏紧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索性掀了毛毯坐起身,从枕头下掏出笔记本和笔,借着窗外昏暗的天光开始一笔一画算账。
择校费十一中给了五万,从县城搬到合川租房子押金加上半年的房租,并置办一些必须的家具和必须的开销,已经陆陆续续花了三万。
学校免除了学费,但学杂费仍旧是笔不小的开销。
她家庭情况特殊,父母健在身体健康,评不上其他项目的助学金。除了学校每次考试提供的奖学金以外,每个月就只有便利店的打工收入。
林夏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按照现在的活法,支撑到高二结束之前没有太大问题。
至于之后的高三和大学学费,她暂时还想不到解决办法。
除了学习以外,当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得搞钱。
林夏把笔记本合上放在床上,抱着膝看着笔记本黑色的封皮发呆。
过了许久她才打起精神,爬起床洗漱完,换好衣服后简单吃了点昨晚带回来的面包,就拿了伞出门。
虽然时间还早,小区对面沿途的商铺已经十分热闹,各种早餐店小吃店的招牌中间夹着个“国锦人力”的牌子。
林夏收了伞推门进去,店里墙上黑纸白字的贴满了招工的信息,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举着报纸坐在柜台上。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老爷爷放下报纸推了推老花镜,看清楚是熟人后,慈祥地笑了起来。
“小姑娘,周末还起这么早啊。又来找工作?你们年轻人不要这么拼命,年轻的时候该享受的时候就享受,不要那么急着赚钱。上班的日子,以后多着呢。”
林夏也抿着嘴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
旁人不知道她一边上学,一边自己赚生活费这样的日子是有多艰辛,她也不喜欢同别人一味的吐苦水。
所以她只是按照顺序看了一圈墙上新帖上的招募信息,没有看见合适的,才回过头问老爷爷:“大爷,有没有周末的兼职招人的,时间最好不要太长的。”
周末她还得写作业和规划下一周的学习计划,兼职不能占用她太多的时间。
听她这么问,坐在柜台前的老爷爷拍了拍满头银发的脑袋。
“你来的还挺巧,刚有个打电话过来说要招人的,周六周日下午每天五小时,一天一百五,不过只招这个月的短工。我还没来得及打印出来,你就过来问了。”
说完就把桌上的电脑显示器转了过来,招手示意林夏过去看。
招聘要求不算严苛,要求是女性,性格耐心开朗。工作内容写的是配合疗养院的公益活动,配合志愿者完成一些助教工作。
林夏注意到工作地点,上面写的是合川医科大学附属心理医院。
“我给他们医院打个电话,介绍下你的情况。要是没问题,你就照着这个地址过去,中介费我就不收你的了,大家都是熟人了。”老爷爷笑眯眯地拨通了座机的号码,得到对面同意后,用纸条写了地址,递到林夏手上。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林夏回了家写完了作业吃完午饭,才背了个简单的帆布挎包坐上了公交。
下雨天,又是饭点,公交车上没几个人。
林夏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手指搭在纸条上附属心理医院几个字反复摩挲。
她初中上课时听过周围的学生提起过这个医院的名字。
年少的孩子们说话都不会深思其中的恶意,面对好笑的人或事都会开玩笑般说小心被当成精神病,明天就被合医大附属心理医院的医生抓走。
谁都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个医院名字意味着什么——
那里接受治疗的大多数是有精神上疾病的人。
林夏并不害怕,她觉得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心理不健康的,她只是有些惶恐,不清楚该如何和这些病人相处。
总归只是个短期的兼职,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没有什么好担心。
她将写着纸条的折叠好收回包里,靠在穿梭在雨幕中的公交车玻璃窗上合上了眼。
医院的负责人看到林夏的第一眼就觉得十分满意。
少女穿着白衬衫和宽松的黑色裤子,踩着一双小白鞋。没化妆,头发清爽地扎成马尾,露出干净青春的脸。
很简单的装扮,却清新亮丽,衬托出少女柔软的身段。
尤其是那双眼睛,看向别人时安静又专注,有种让人不由自主信任她的魔力。
“要你做的是很简单,先拿这些东西装饰下教室,等下两点钟有老师过来带着病人做一些活动,你配合着活跃下气氛,顺带注意着病人的情绪,不要让活动出岔子就好。”带她到三楼展厅的负责人,指了指周围几箱半人高的纸箱这么和她说。
展厅不算小,布置起来有些费劲,干活的也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两三个年轻的护士。
林夏往墙边摆放绿植的时候,听见了她们之间低声的交谈。
“唉你说,今天这个活动,要让六楼那位参加么。”一个圆脸的护士一边往展厅正中摆放布艺坐垫,一边问旁边年长一些的同伴。
“不可能的吧,人家虽然过气了,怎么说也是个公众人物。生病这事儿一直到今天医院和家属还瞒着呢,今天这活动还有记者来拍,怎么可能让她露面。”
“再说了,谁去喊她。你去吗?她精神分裂那么严重,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了,谁去都得被轰出来。”
圆脸的小护士沉默半晌,语气中带着点怜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年轻时拍电影电视剧风光无限的,咋就会得精神分裂呢。”
“还有他儿子,芳姐你看见过没,长得简直和她一个模子映出来的一样,漂亮极了。每次被他妈骂出来站在病房门口那个落魄的背影,我看着都心疼……不过精神分裂症会遗传的,不知道他以后……”
旁边的护士连忙打断她话茬,“说话注意点,怎么不盼着别人点好。”
林夏将她们自认为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明明是和她无关的事,她应该听过就抛在脑后。
不知为何,心脏却像是被人用手握住,浅浅地攥紧了起来。
她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抛开脑海中不妙的猜想。
展厅已经布置的差不多,活动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林夏检查了一遍,觉得只有刚从盒子里拿出来的绿植灰扑扑的,原本翠绿的枝叶上沾着灰,看起来有些埋汰。
她取了纸箱子里一块手帕,想去洗手间用水打湿后擦一遍绿植叶子。
展厅几个护士都夸她心思细腻,做事认真,林夏浅浅笑了下,拿着手帕出了展厅。
洗手间在医院环廊末端左拐进去的地方,想要过去会经过电梯。合医大附属医院的电梯都是全玻璃透明的,站在外面就能一眼看见上下穿梭的玻璃电梯里面的光景。
林夏拿着干燥的手帕刚走几步,抬眼扫过刚好经过三层的电梯,愣在原地。
三楼没人按过电梯,所以并没有停留在这一层,只是匆匆一眼,林夏就认出了玻璃电梯里的宋舒玉。
少年神色冷淡垂着眼靠在玻璃幕墙上,和这世界好像隔着块厚重的玻璃,疏离又淡漠。
电子的显示屏提示电梯最后停在了六楼,林夏站在原地,手中手帕被风吹落都没注意到。
她呆怔在原地,感受到从心脏处传来的沉重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全身。
忙完展厅的一切事情,休息的间隙林夏还是没忍住按亮了通往六楼的电梯。
六楼是住院部,合医附院的医疗资源一向比较好,病房不算拥挤,整个六楼也比较安静。
如同那个护士小姑娘说的,少年沉默地站在一间病房门外,同病房内传来的咒骂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如松般站得笔直,肩膀上却像是有无形的重担压着。来往医患投向他打量的目光,宋舒玉像是被玻璃罩同周遭喧嚣的事物隔开一般,十六岁的少年,无比落寞的,面无表情的站在这个世界正中等待审判。
林夏躲在墙角,这里不会被别人发现。
她睁大眼睛看着少年孤立这个世界一切的背影,心脏像是被酸涩的水浸泡过,充盈了类似于悲伤和惋惜交错混杂在一起的情绪,轻轻一捏,几乎就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