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像光一样，爱你的阴影》香菜肥牛卷

2、争端

　　现在回想起来，导火索应该是她们都在邻居那里互相说对方的不好，然后又都传到了各自耳朵里。农村最多的都是八卦，一个村的八卦都是互通的。

　　我妈给邻居说我奶奶照顾不好我弟弟，居然怂恿小孩找他们要钱，寄回来的钱也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他们在外面那么辛苦，老的在家也一点不省心，说回来那天看到我弟穿的破破烂烂的，脏不溜秋的，她都快心疼的哭了。

　　邻居一声叹息，开始数落我奶奶的不是，说带的丫头，也就是我，夏天时候脖子里都是一圈污垢，像天天不洗澡，是个大馋丫头，没钱拿鸡蛋也要去换零食吃。

　　其实奶奶早上五六点就开始烧羊食，洗衣服，做饭。我身上的污垢是因为我好动，油皮，易出汗，天天洗澡，到了下午就出污垢。鸡蛋我真去换了，奶奶说一个鸡蛋是一毛钱，你那个零食也是一毛钱，肯定可以的啊，我信了真去换了，成没成功我不记得了，但是我在邻居嘴里成了大馋丫头，各种贬低。

　　这些不重要，她们见风就是雨，看别人家吵架，她们就开心，好像这样就能感觉比别人过的好，主要也是我妈也愿意相信，说讨厌的人的坏话，谁会不愿意听呢。

　　奶奶跟邻居说，妈妈嫌弃她做饭不好吃，菜做的太老，跟猪食一样，糊嘴。邻居说，都是这样，儿媳妇嘛，然后开始说她们的儿媳妇怎么样过分。

　　到了我这边

　　我奶奶：你妈说我做饭不好吃，跟猪食一样，那你们俩我不是照样带到大；

　　我妈：你奶说不想伺候我，要分家，你三姨奶家人家怎么能对儿媳妇那么好。

　　她们开始不说话，互相怄气。

　　我妈嫁过来时，据她说，家里什么都没有，老的一点不争气，爸爸当时找亲戚借的钱结的婚，盖的现在的房子，爷爷奶奶一点也不管。所以她受了很多委屈，后来东躲西藏的，看亲戚脸色，还在姑姑家，被我姑，指着我爸鼻子骂滚回去；我爸当时气盛，当晚骑自行车，带着我妈怀着我弟的身子，去我舅奶奶家，距离30公里，到的时候，军大衣磨的烂的不成样子。

　　我姑姑也不是什么识大体的人，爷爷奶奶和我妈吵架，她会帮着爷爷奶奶，不会劝架。

　　我妈说奶奶在她怀孕的时候，把好东西藏着，不给她吃。她去锅屋也就是现在的厨房，听见我奶奶说，赶紧把东西端起来，孩子她妈来了。

　　我问过奶奶，她说那时候哪有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藏的。

　　在重男轻女的年代，我奶奶却疼闺女，疼孙女，我妈理解不了，说我奶奶脑子有病，不正常。

　　我妈还说，怀我的时候跟我爷爷吵架，我爷爷想打她，虽然没有打，但是她气不过，回来把我爷爷奶奶的衣服都烧了。

　　因着这事，他们怂恿我爸爸打她，鼻血流了半盆，当时还怀着我。

　　爷爷奶奶在外面听墙角，也不进来拉架，还嘀咕，打重了打重了，流了好多血。我妈每次说起来，都恨的牙痒痒。

　　我向奶奶求证过，没有的事情她会否认，我再多问，她就会生气，说我已经开始向着我妈了，我不敢问。那应该就是真的。

　　爷爷奶奶在我妈刚进门时期是恶人。

　　不过，即使我妈恨极了他们，也不得不将我给他们带，因为他们想生儿子。我妈说，他们也乐意，因为他们也想有个孙子。

　　以上是他们的积怨。

　　爷爷奶奶要搬走，已经是一个事实，他们白天就去盖他们的房子，晚上还是回来住。

　　我不往后屋去，我害怕。爷爷奶奶不在，我也自己在前屋等着。他们呆在这边的时间越来越少。

　　终于，房子建好了，他们要彻底搬出这个院子了。

　　我妈把我叫出来对峙，“你奶说你想跟她住，是吗”她审视的看着我。

　　我没有知声。我当然是想跟奶奶住，但是她是我妈，我应该跟她住才是正道，奶奶之前也一直说，你妈回来了你就要跟她住了，我说我不要，她说那像什么样子，毕竟她是你妈。不止奶奶，亲戚也这样说。我害怕。

　　她让我在她们之间选。

　　我低着头，不说话，拉着奶奶的衣角，眼泪一直流。

　　“说话啊，又没打你，哭什么”她双手抱臂，不耐烦的盯着我。

　　我知道我得说话才行。“跟奶奶”。蚊子大的声音从我低着头的嘴里发出，我不敢抬头看她，但是也能想象的到她的脸色；我只有低着头，看着我的眼泪鼻涕一直往下掉，转移我的注意力，希望我就是那些眼泪，掉到了地上，像进了沙窟，干涸，消失，就可以摆脱这个气氛。

　　“你愿意去你就去吧”说完她就走了。

　　我好像过了一关。

　　弟弟和我还是在一个学校，我妈会给他零花钱，一毛，五毛。我弟对我很好，会分我一半，带到学校的零食也会分我一半。

　　直到有一天他拿着零食看着我，说“妈不让我给你吃，因为你跟奶奶，跟我们不是一家人”。

　　我记得很深，为什么深，我也不知道。

　　我好像个乞丐，我的弟弟也没有了，我以为我跟爷爷、奶奶、弟弟，爸爸、妈妈我们还是一家人，只是分开住；原来分家，是真的分家。直到这刻，才当头一棒。

　　我跟他们不是一家，我是个外人，彻底的外人，亲戚都算不上。或许我到现在也形容不了当时的那种冲击。

　　一年级上了一半，学校搬到了距离家两公里的地方，当时还没有义务教育，是要出学费的，爷爷说没有，让我找爸爸妈妈要，还让我要一袋米。

　　我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妈妈在床里面睡着，听见我叫她，也没有转身，依旧朝里躺着，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妈，爷说让我找你要学费还有一袋米”

　　她突然坐了起来，满脸怒气喊了起来，“我哪来的钱，你不是要跟他们过吗，他们为什么不出钱，不是觉得他们好吗？要钱知道找我了？讨债鬼。”然后就让我滚了。

　　我妈在之后的事件里骂我爷爷奶奶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时候她子宫肌瘤，做手术，爷爷奶奶没有来照顾她，一分钱都没有出，手术的钱都是借的。

　　我生爷爷的气，为什么让我去要，明知道我害怕。我跟奶奶告状，奶奶骂他，说她妈又不疼她，你让她去要干什么。我爷爷不吭声。

　　他或许以为可以像之前怂恿我弟弟要钱一样，可是他高估了我在我妈心里的重量。

　　上学的钱我不知道是谁出的，我只知道我正常上学了。

　　过年的时候我爸回来了。他觉得还是让我妈带我比较好，担心爷爷奶奶把我带坏了。我恨他的决定，我讨厌做一个小孩，什么能力都没有。

　　我只能回来住，我没有什么资格反抗，我离开大人活不了。我妈在堂屋把右边收拾出来，给我住。

　　他们一家三口住堂屋左边，我也不想跟他们住，自己睡挺好。

　　她让我学着做家务。说我嫁入婆家也要做这个，现在不学，到时候怎么会。

　　她盯着我的脸，皱着眉头道“这碗，你洗了几遍？”

　　“两遍”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啪”

　　一个巴掌到了脸上，又是火辣辣的疼。她说要洗三遍，这样洗洁精才能洗掉。

　　我红着眼睛，越来越看不清盘子和水，但还是要继续手中的动作。

　　我爸听见响声跑过来问“怎么了，你打她干什么”

　　我妈瞪着他“她刷碗都不会，这就是你妈教的孩子！”。

　　我爸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我妈，嫁进我们家，让她受了不少委屈。他只是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从来没有给我主持过公道。

　　她说我是是不是故意在我爸面前哭，告状。我真的很想扇她两个巴掌，看她哭不哭，我的戾气很重，但是我没有任何表现，我不能，因为她是我妈，而且我没有任何依靠，我要在这里苟活着，等待长大。

　　可能多少顾及一点我爸，她只骂我，不怎么打我了。我期待家里有其他人出现，这样我妈就不会盯着我，会有所顾忌，可是，我妈的兄弟姐妹看不上她，她也自视清高。我爸家的亲戚都是仇人。所以我们家没有亲戚，我也没有盼头。

　　过完年，我爸继续外出打工了。只剩下我，弟弟和我妈。我绝望的等待之后的日子。

　　她很讨厌我。
　　因为我选择跟我奶奶住，不跟她住；因为我是我奶奶养大的，她打我，我奶奶就会心疼，这样就可以报复我奶奶；因为穷，要有个情绪发泄的出口。

　　这些都是她当年亲口说的，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问她，她说不记得了，人果然不会记得自己做过的恶。

　　我毕业后自己养了狗，才知道，她有多厌恶我。我的狗即使把墙拆了，我只会觉得是我没有买磨牙棒，没有照顾好她。

　　对于我妈来说，我做什么都是让她恶心的，我咀嚼饭的动作都是错的，要张嘴嚼饭，不要闭嘴嚼饭。不过我至今不会，当时没少因为此事被奚落嘲讽，挨骂。

　　我当时应该是8岁吧，让我烧饭，洗衣服，刷碗洗菜，拖地扫地，打水；除了炒菜其他的都要做，因为菜炒不好就浪费了。

　　所有的步骤都要按她的来，顺序都不能错。包括洗衣服怎么搓，在哪里打肥皂，往哪个方向搓，怎么涮洗，怎么挂到衣架上，先挂左边再挂右边，衣架口要背着自己挂，不能面向自己挂。她盯着我做每项家务，严格执行她的标准。

　　我在挨骂挨打中总结，但是因为伴随着挨打，我又想忘记，所以我总是出错，她一般是先嘲讽我笨的跟猪一样，怎么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呢，人家都是把衣架口对着自己，都是站在左边挂的，你怎么非要这样站右边挂，然后就是又挨打。我不知道我怎么活了那么久。

　　她说你笨的要死，想找个理由打你，还不容易。确实，打我很容易，我不会反抗，也不会跑，我需要上学，我这个年纪能干什么？跑，她说会打的更重，所以每次挨打，我都是站着不动。

　　我不能一直坐着，她会骂我像个木头人一样，不说话，僵硬坐着，说我像是来走亲戚的，说这个家是对不起你吗，谁欠你钱吗？摆个脸色给谁看？

　　我不知道我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我期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希望自己透明，再透明一点，我希望没有人看见我。

　　但是我还是要有所表现，因为我不想被打，我努力搓搓手，假装不明白她的话，用好奇的眼神看看她，看看我弟弟。

　　或者起身努力找游戏跟弟弟玩，这样我就不是木头人，不会碍她的眼，因为在陪她的儿子玩。

　　我期待上学，我不喜欢周末。因为上学我可以摆脱她。但每到最后一节课，我就开始担心，害怕。因为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