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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最初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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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林亦。
现在已经30岁了,年纪越来越大,记忆越来越清晰,有的人说,时间可以淡忘一切;这个说法好像对我不起作用;我希望有用,因为这样我可以扮演好他们的好女儿,我也可以假装拥有一双宠爱我的父母,当别人谈论父母时,我也可以分享相关的趣事。现在听到,我都是沉默。
我的后半生大概一直都是这样了,表面看着沉稳可靠,温柔善良,心却千疮百孔,无法愈合,没有解药。
童年的记忆就像盖着水草的浮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让我突然觉得回到了正在受虐的某一天。
也许是我挣脱不出来。除了我自己,所有的亲戚都觉得是我耿耿于怀,扒着当年的事不放。也不怪他们,毕竟按照我妈的说法,我才是反派,她正义的一方,她在教育我迷途之返。
众口铄金,我也会不自觉的反省,内耗;20岁的时候我经常执着于答案,其实有些事是没有答案的,你相信它,它就是答案。
很多人都想回到青春或者小时候,但对于我来说,不觉得有什么好,青春的时候没钱,各种试错;小时候,更是没钱没爱,一直挨打,我也不要回去。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可以躺在软软的沙发里,安稳的睡觉,好像一个幸福的人,我期望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以前经常做梦,梦到我妈,然后被吓醒,醒来后真的面对她,倒是没有梦可怕,我经常在想是我妈比较可怕还是鬼比较可怕。
对于我妈的记忆,是从五六岁开始的。
说起往事,我经常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想,还是按时间,从头说起吧。
那时候实行计划生育。为了生儿子,从出生没几天,奶奶就带着我四处躲藏,防止邻居看到后,透露给计划办,知道这家已经生了孩子,就不准再怀孕生儿子了。
为了保险些,还是躲在外婆家怀的弟弟。快生产时,还是被计划办发现了,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收到的消息,不仅把我爷爷关起来,家里的牛也被抓走了,甚至还把外公也关了起来。
90年代的北方农村家庭的现状,就是这个样子,城里的孩子应该是不知道的。
好在,弟弟正常出生了,爷爷外公也都被了放了出来,只是牛没了,被当了罚款,还不够,让我们家继续补,没钱就只能四处躲。
弟弟出生后一直跟着爸爸妈妈住,他们在不同亲戚家借住,外婆家,舅舅家,姑姑家,舅奶奶家,到处躲藏。
我还是一直由爷爷奶奶照顾,跟着他们也是不停的换地方。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和我弟弟的小时候,原来一直在流浪。
终于有一次,我和弟弟在舅奶奶家附近租房还是借住的时候,有了相处的机会。
或许在这之前我们还见过,但是我没有印象。
当时我妈在屋里睡觉,我和弟弟在洗澡的塑料大盆里玩水,产生了争执,应该是为了争一个乒乓球,我把球用力的砸在水里,溅起的水花,落到到弟弟脸上,他哭了起来;我妈听见了,冲了出来,她先甩了我两个巴掌,然后开始轻声哄着我弟弟,我在一旁无助的站着,脸火辣辣的疼。我好像是一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她倒不敢这么过分。
关于5岁之前的记忆,好像只有这次。其他的都很模糊。
这两个巴掌应该是我恐惧的开始,一个人可以不问对错,先打你一顿,没有解释,也没必要解释,就是可以这样理所当然。
再后来,不用躲计划生育了,为了挣钱,她把弟弟也给爷爷奶奶照顾,和爸爸南下打工,经商。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舒服,没有恐惧,无忧无虑。小孩子或许没有忧患意识,觉得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没有人会抬起手就打我;不过就算有忧患意识又怎么样,太弱的时候,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和弟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村里的幼儿园很近距离我家很近,只隔了一条马路,三户人家。
我前几年做梦,还会梦到那座学校。不上学的时候经常跟邻居家小孩子在村子里到处玩,去朋友家看电视,当时电视还是稀罕的;去田野里烧红薯,在门口玩玻璃球,皮筋。
基本上不上学的时候我们都疯的不着家。
爷爷当时外出谋生,年底才回来,后来他的年纪大了,奶奶担心他死在外面,没有人知道,交通不发达,也没有电话,就算到了他在的城市也找不到,所以就不准他再出去。
他是在隔壁市捡废品卖,不出去后就只能在附近几个村里收。
爷爷奶奶没怎么上过学,不识字,是非观也很简单。只要我和弟弟做了他们没有见过的事情,就会觉得的我们厉害,他们不会想这个事情是有用还是没用。倒是很符合现在的精神状态。
当时我为了赶作业,一只手握两只笔,他到处夸我能,能就是厉害的意思;他不会想到这个方法对我学习没有一点用,只知道他孙女能拿两支笔,很能。
弟弟那时候正在长身体,特别能吃。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但爷爷很开心,也会到处夸他孙子能吃,一顿能吃两个大煎饼。
奶奶是带我时间最长的,所以对于我弟弟来说,她有些偏心。我喜欢的东西都会给我买,甚至有两次,我出去疯玩,不在家,她担心弟弟把辣条全部吃完,偷偷藏了一包等我回来。
晚上我们四人会一起看电视,打闹。
两张床,我和奶奶睡,弟弟和爷爷睡,所以自动分成了两组,用枕头打架,保护各自方的大人,奶奶就看着我们一边笑,一边说慢点,别摔倒了;爷爷就会一脸自豪的夸孙子力气大,他姐都打不过他。
爷爷是更喜欢孙子的,不过我觉得很公平,我和弟弟都有人护着,各自都有人偏爱。
现在想到,还是觉得那时很幸福,直到现在也不曾有过,现在的我亲情淡漠。
再后来,上了一年级,爷爷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爸爸妈妈赚钱了的风声,开始给我和弟弟说“你们爸妈挣大钱了,也不知道往家里寄”。
最后撺掇了我弟弟,找我爸妈要生活费。
于是在下一次我爸爸妈妈打电话来的时候,让我弟说,“爸妈你们不要寄学习用品了,不如直接寄钱,缺什么我们自己买。”
不久,我们就收到了爸爸妈妈托同村人带回来的很漂亮的,蓝色的火车头形状的削铅笔机,在放铅笔碎屑的地方,有200块钱。
当时辣条是一毛钱一根。
我不知道爷爷奶奶为什么这样做,还是像妈妈经常说的,就是纯坏,带自己的孙子孙女还要钱。
今天认真想想,或许是奶奶每次找村里人唠嗑,都会被问“你们老两口给儿子带孩子,每月给钱了吗”
奶奶都会说,“唉,给什么钱,都是自己的孙子孙女”
“出去这么久了,赚大钱了吧,这怎么能一点不给呢,多少给点啊”然后一群人一脸同情的看着她。
问的人多了,他们老两口心境就变了。
我也问过他们,爷爷只会说,我哪来的钱,我没钱,你们吃饭不要钱吗,给钱不是应该的吗。
我猜,应该是他们没有赚钱的途径,只能种地卖钱,心里开始害怕,或者他们想存钱养老。但是他们不会这么直接的说,只会发脾气,然后说没钱。
当时收到钱的我们,很开心,好像是计谋得逞的开心。我和弟弟不会想到他们在外赚钱不易。现在来看,没有回去就说明一直没有赚到钱,如果赚到钱,怎么可能不回去。
不过要钱这事,在爸妈那边也开始发酵。我依稀听到奶奶和爷爷说,孩子妈要回来了,担心他们学习跟不上,要回来亲自教。
我以为就是说说吧,肯定还早。
直到那个明媚的中午,我记得那天,有个略瘦不高的女人,带着鄙夷和不屑的眼神,走进我一直生活的院子,她好像看不起这里的一切,但是不得不回来。
“哎?你妈回来了”,我奶奶从板凳上起身惊讶道。
弟弟开心的跑了出去迎接她;我怅然若失,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这刻我明白,是真的回来了,那两巴掌的恐惧,真实的又出现了。
妈妈这个词对于我来说,很陌生,唯一的记忆还是挨打。
她走到院子里的花园墙旁边,墙是半米高的装饰墙,把背包放在上面,坐在旁边的板凳上。我的双腿很重,不想过去面对她,但是我应该要走过去,叫她一声妈,这是一个孩子应该做的。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然后起身去收拾堂屋。
我家是个长方形,两头都有房间,前屋在大门左面,也就是我们一直住的,后屋也就是我们说的堂屋,是最大的。堂屋进门是厅,两边各有一个房间。这个堂屋也是爸妈的婚房,一直上锁,直到现在她回来了才打开。
结婚后就东躲西藏,打工,一直没有住,所以灰尘很多。
我那个时候,应该是七八岁吧,她说我还是跟我奶奶住前屋,弟弟搬过去和她住堂屋,挺好的,我不用去面对她,但是心里还是不安。
我印象中她炸了两次萝卜鸡蛋丸子,让我弟端给我,其实我不喜欢丸子里放鸡蛋,不脆,不好吃,但是在当时鸡蛋是好东西。
还有一次晚上看春晚,会叫我过去我看,我害怕又期待看电视;奶奶说你想去就去,她是你妈,怕什么。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告诉奶奶她打过我。最后还是去了,我想看电视。
她和弟弟窝在床上,我搬了一个小木板凳,坐在她脚头床前的地上。
即使看到好笑的小品,我也不敢发出声音,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好是可以当一个透明人。
没过多久,爷爷奶奶说要去他们种庄家的地里,自己盖一个房子,要搬出去,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