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里的接驳人》时与枫

8、这里也是一个小江湖，也讲究人情世故

　　到了一天中结算工钱的时候，送餐点的小桌旁围了整整三圈人，各人都围着“订单榜”指指点点，争吵声、喧哗声此起彼伏。“榜单”的第一并不是胡玉霞，也不是之前奔走在华珠的其他送餐阿姨，而是一个新面孔——21号。提起21号，大部分阿姨都没什么印象，只大概记得这是一个中年妇女，刚刚来送餐没多久，操着一副外地口音，开始大家都没太放心上，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中年妇女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超越了一众“老江湖”，成为华珠的“单王”。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其实秘诀讲起来也简单，就四个字——人情世故。
　　21号这个编号的含义就是她是第21个加入何莉送餐点的送餐阿姨，但她却是第一个打破胡玉霞单日最高送单数记录的送餐阿姨。在她的单数超越了一众送餐阿姨且连续位居“榜首”的时候，众人的目光便聚焦在她身上令她躲闪不掉了。葛效利跟其他阿姨不一样，她的餐几乎从来不用抢。在别的阿姨为了抢到好楼层的单子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她就在一堆没人抢的单子里搜罗分拣，把这些没人看得上的单子中6层以下挑选出来，从中再凑足相近楼层相近区域的单子，如果不够的话那就再等一趟外卖，直到两条胳膊都挂满了餐这才紧挽着双臂直奔楼内。由于她挑的都是低楼层的单子，所以她几乎不用等电梯，三跨两跨就上了楼，而且由于单子都比较集中，送起来也相当麻利，当她送完单子回到楼下的时候一般也就十来分钟，别人送一趟的时间她已经送了两趟，这样单王自然就是情理之中了。但能这样做需要满足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何莉的默许。这一点对于其他阿姨来说几乎不可能做到，虽然大家都在明里暗里挑单抢单，但只要挑得稍微明显一点或是单子抢多了马上就会遭到何莉的大声呵斥，而葛效利是其中唯一的例外，只要不是挑得太过何莉一般都会视若无睹。久而久之，不少阿姨都发现了这个异样：葛效利跟何莉在平时关系就打得火热，葛效利今天带点白菜，明天带点土豆，有时早上还带上个煮鸡蛋给何莉，难怪何莉会纵容她。于是众人经常在私下里指指点点，有人甚至故意出言嘲讽：“哟，这才来几天啊，就当何莉的老妈子，这钱苦得烫手唷。”胡玉霞就是其中之一，她恨何莉，恨这个新来的21号，更恨自己这条不争气的腿，因为“她们”的存在她的收入已经远远不及去年，每一次想到钱挣得少了，她心里的苦闷就多一分，她无法排解心里的苦闷，只能在嘲讽同行时发泄一番。面对此类冷嘲热讽，如果换作一般人起码是一场骂战，但葛效利不是一般人，她没发火，也没骂人，她并不是不生气，相反她很恼火，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胡玉霞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抢到单王了，每周有那么几次甚至掉出了前十。她挽着沉重的外卖扶着楼梯往下走去，在下一层楼梯转弯口倚着墙停了下来。现在每下几层楼她都必须停下歇歇脚，膝盖上的疼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放慢脚步。本来她是不会轻易被这点病痛阻挡的，但她会因为看病的医药费而折腰，所以权衡利弊之后她不得不选择了现在这种跑单方式。在楼梯间停留的空档，一阵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楼梯间的宁静。“呦，我说现在怎么跑少了，原来现在会掉鬼（偷懒的意思）了，给太太（送餐阿姨给何莉起的外号）送餐心里膈应？”林明英拎着外卖往楼上走来，看到胡玉霞倚着墙休息便洋腔怪调地说道。胡玉霞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被人这么一说更是愤怒到极点，但林明英丝毫没有注意到胡玉霞的脸色变化，丝毫没停下的意思，最终成功引爆了一场冲突。在华珠的送餐阿姨之间冲突是常事，经常会有因为抢餐而造成的口角或甚至是推搡，但这次林明英与胡玉霞之间如此激烈的冲突是从未有过的，拳头和腿已经不够匹配这场冲突，两人不管不顾地拿起周围一切可用的东西互相撕打起来，但胡玉霞干本职工作是非常尽心的，楼梯间被她打扫得十分干净，连一点杂物都找不出来。杂乱中一只手抓到了一盒外卖，狠狠地向对方头上打去。此刻两人都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剩下的外卖成了两人尽情发泄怒火的武器，两人不管不顾地抡起外卖就往对方身上砸去，一时间数份外卖被砸得散落一地，饭菜汤汁也全部洒落出来。正在这时，“嘭”的一声楼梯间的消防门被猛然推开，一张写满震惊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正是葛效利。葛效利赶忙放下手中没送完的外卖，伸手去扶两人。按常理来说她们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来劝解，立即停手是损失最小的方案，但不巧的是，来的那个人是葛效利，这是在她们看来用阴谋抢了她们活计的人，是她们早就在心里拉黑的人，她的劝解就好比一盆油浇在了大火上，不仅成功延续了这场本快结束的争斗，而且以身入局，变两方缠斗为三足鼎立，最后又搭进去几份外卖。
　　晚上核算单数的时候，何莉站在一群送餐阿姨中间破口大骂：“是哪个死不自觉的，做了不敢承认，十几单你拿回去吃不撑死你······哪个拿的最好自己站出来，要不我报警逮到你事儿就大了。”胡玉霞跟林明英躲在人堆里默默地看着，脑门上渐渐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在何莉喊道要报警的时候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心儿，仿佛被警察揪出来的那一刻很快就要到来。但何莉最终没有报警，而是自认倒霉赔了那十几单的钱。不过她也不甘心就这么吃了这个哑巴亏，她故意在闲聊的时候对部分送餐阿姨放出风：“等以后稳定下来，只留十个最靠谱的送餐阿姨就够了，像这种丢过餐的一律不要，这样方便管理，大家挣得也多。”何莉说完这话之后各种闲话耳边风渐渐流传开来，几乎每个阿姨都成为过别人口中拿走外卖的“嫌疑人”，当然成为“嫌疑人”次数最多的非胡玉霞跟葛效利莫属，毕竟顶着“前单王”和“现单王”的名头，被人惦记也正常，但胡玉霞心里的不安感却越来重，她怕葛效利向何莉告发她，她虽然已经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死不承认，但这终究是个定时炸弹，在她心里嘀嘀作响。每当看到葛效利跟何莉讲话时，她都会远远地躲在一旁屏气凝神，恨不得自己长了个顺风耳，听听葛效利到底说了什么。
　　“妹子，这是俺自己摊的菜饼，菜都是自家的，你别嫌······胃疼多是不按时吃饭弄得，苦钱要苦，但饭也要按时吃啊。”葛效利从冲锋衣里掏出一张尚有余热的菜饼递到何莉手上，这是十多天后葛效利跟何莉的一段聊天日常，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葛效利与其他人交往之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片段，有关心，有闲聊，但没有一丝关于他人的闲言碎语，这就是最真实的葛效利。她走过了半生沧桑，也经历了大起大落，她从不轻易去评价一个人，也不轻易去讨论一个人，她知道每个出来讨生活的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在这个社会中能管好自己就已是难能可贵了，何必要用多余的精力去内耗呢。因此，这件事也就永远烂在了葛效利心里，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她继续当着“单王”，而且不断刷新着华珠的送餐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