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里的接驳人》时与枫

6、屋漏偏逢连夜雨，命运从来就没放过打工人

　　送完中午最后一单，已经过了两点，胡玉霞气喘吁吁走到老地方颤颤巍巍扶墙坐了下来，她抬起右腿垫在台阶上面，翻卷着撸起裤腿，直到撸过膝盖，一张皱巴的膏药黏在一大片肿胀发红的皮肤上。胡玉霞小心翼翼地揭开膏药，嘴里不禁发出“啧”地一声，膏药下面的皮肤已经透出紫黑色，并渗出少许透明液体，她几乎疼得弯不起腿来，这下她不得不去医院了。这并不是胡玉霞的“专利”，而是绝大多数送餐阿姨的“常态”，长时间高强度上下楼梯，使得她们的膝盖关节一直高负荷运转，滑膜炎、半月板损伤等病痛已经成为了送餐阿姨的职业病，胡玉霞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自然也不例外。其实早在半年前胡玉霞就因膝盖疼痛看过医生，当被告知治疗要花费数百元后她果断拒绝了，她舍不得花这么多钱看病，她觉得就是膝盖疼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要能忍得住就不去管它，最后去药店买了点膏药，等实在疼得受不住的时候再敷上一片，就这么一直熬到现在。
　　傍晚时分，胡玉霞便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地从医院走了出来，这种沉重并不只是腿的不便导致的，而是由内而外从心里发散出来的沉重感。胡玉霞的脑子里始终回响着刚刚医生说的话：“你这个膝盖比较严重，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走路，躺床上静养，后续示情况看看要不要手术······如果需要手术的话估计万把块钱。”这几句话对胡玉霞的打击是巨大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小小的膝盖疼痛居然能拖得如此严重，居然要花费近万元，她更没想过如果腿不能走了她还能做什么？还那什么挣钱？一想到这里她便慌了!一向雷厉风行有主见的胡玉霞真的慌了，顿时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充斥着她的全身，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就在她快要崩溃的瞬间，她的电话响了，是远在老家的孙女打来的，一句稚嫩的“奶奶生日快乐”使胡玉霞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在外打工这么多年，她都快把自己生日忘了，离家的时候还没有孙女，现在她都已经会说话了！孙女的话语是最好的良药，虽然不能治愈胡玉霞膝盖上的伤痛，但足以慰藉她烦杂的心灵，使她重新振作起来。
　　傍晚的菜市场里弥漫着腐烂蔬菜和血水混合的腥臭味，地面上遍布着水渍和破败的菜叶子，不少铺子已经关了门，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小摊位还在经营，胡玉霞每走过一个铺面都会响起一阵稀疏的叫卖声。“胡姐来买菜啊，来看看啊，下午才上，呱呱叫，只剩最后这点了便宜卖来。”旁边熏烧店的张英对着胡玉霞大声喊道。胡玉霞瞅了里边一眼，最终在铺子前停了下来。她知道老许好这口，就喜欢吃点熏烧再配上点散酒，但平实是舍不得这么吃的，毕竟猪头肉太贵了，多数时候用一点咸菜或者花生米就对付过去了，只有在一些特别的日子才舍得买点儿解解馋。胡玉霞问：“你这咋卖的啊？”张英答道：“二十一斤。”胡玉霞指着剩下不多的边角肉说：“剩下的都称给我。”张英麻利地用夹子把残肉搜罗好摊在秤上：“二十五块六，就给二十吧。”她心里想着最后一点残肉就当卖个人情，平常是断不会这么卖的，这回胡玉霞算是捡了个大便宜。但胡玉霞并没有付钱的意思，指着秤上的肉说：“就剩的这点肉还二十？就十块行不？行我就要了。”“胡姐，这已经很便宜了，卖十块我本都贴没了。”“二十买不了。”胡玉霞说完便摆摆手掉头就走，根本不给张英讨价还价的机会。张英一看胡玉霞是真要走便着急了，一咬牙一跺脚：“行，就十块。”十多分钟过后，胡玉霞像个旗开得胜的将军一样出了菜市场，经过一番唇枪舌战，她仅用十八块六毛就完成了一天饭菜的采购，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场胜利，把她腿伤的阴霾扫去了大半。已经经历了大半生风雨的胡玉霞从来就不会被这点事儿打倒，实在不行就回老家的医院看看，哪儿能像这个医生说的这么邪乎，就一个腿疼，最多千把块钱还不能治好吗？以后再多辛苦一点挣回来就是了。想到这里，胡玉霞又恢复了斗志，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命运从来就没放过打工人。
　　回到出租屋，许光强已经回来了，背对大门靠坐在床边，房间里弥漫着浓呛的烟味，地上散落着七八根烟头，连胡玉霞推门进来都没有发觉。胡玉霞一脸诧异地问：“你今天怎么家来这么早？”许光强没抬头也没吭声，只是继续嗦着烟嘴。胡玉霞把猪头肉往桌上一扔：“你耳朵仄了？又犯了什么毛病？”许光强把这口烟吸完，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唉，今天杨二东跟我说这个月干完下个月就不用来了。”胡玉霞两眼睁得像圆铃似的：“什么意思？什么就叫不用来了？”
　　“什么意思？就是把老子开了呗？”
　　“你没去问问干得好好的凭什么不让你干了？”
　　“去了，他那边就是不要了。”
　　“那你就这么回来了？”
　　“不回来还在那儿干啥？等他轰你走？我现在走了就是我开他，还轮不到他来开我。”
　　逞一时之快很容易，也很解气，但这是有代价的，而对于许光强来说代价就是最后一个月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