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里的接驳人》时与枫

3、这里不认同情，没有谦让，一分一厘都要奋力争取

　　午时的烈日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它的炎热，阵阵热浪不断袭扰着过往的行人。刚过中午11点，华珠大厦楼下就已经有一大群送餐阿姨围站在路边，她们大多戴着防晒帽、手拿马克笔、脖子上挂着收款二维码，或是闲聊，或是侧目远望，和社区里纳凉的慈祥阿姨并无两样，但一旦有戴着黄头盔或是蓝头盔的外卖员出现在视线范围内，送餐阿姨们就会变得像冲锋陷阵的猛将一样一往无前奋勇争先。孟建超骑着大踏板往华珠门口驶去，见一群送餐阿姨向他涌来，他飞快地扫视这一群阿姨，期望在这群阿姨中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这次他给华珠大厦送的是企业团餐，一共12份餐，一般这种单子给阿姨的单价比较贵，而且一旦出问题骑手需要赔偿的成本太高，所以这种单子骑手一般都会优先给熟悉靠谱的阿姨送，但环顾了一圈之后孟建超发现那张熟悉的脸并未出现，他没有过多的时间可供犹豫，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看上去最靠谱的送餐阿姨，于是他再一次审视了面前众多形态各异的脸庞和无数双挥舞的手，还未等他看出个结果来，一双粗壮的大手已经牢牢扯住了装满团餐的袋子，孟建超见袋子里的外卖已经开始向外倾斜一把拽住了这只手：“你乱扯什么，翻了你赔啊？”说完顺着这双遍布老茧的手看过去一张黝黑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这张脸正是胡玉霞。胡玉霞一脸歉意地说：“帅哥啊不好意思，多少号，给我送保准汤都不带洒的。”胡玉霞话音未落外卖包装袋已经“哗哗”作响，一只穿着护袖但同样黝黑的手伸了过来抓住袋子，另一只手把收款码举到孟建超面前：“小弟多少楼的？我来。”胡玉霞见状用身子抵住王秀芹，一只手也抓住外卖：“我先来的，你懂不懂规矩？”王秀芹也毫不示弱把外卖往回拉：“凭什么？上面写你名字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拉扯，看得孟建超心烦意乱。孟建超虽然很生气但时间不允许他犹豫，他一把推开两人的手对两人喊道：“好了，我说要给你们了吗？你们要吵吵你们的，我找别人送。”随后便把餐食交给了旁边伸着的另外一只手，一直吆喝着只要6块马上就送的周红，并对周红说：“这是5326的，马上超时了，现在就送。”周红看着落败的两人得意地说：“好咧，现在就送保证不耽搁。”胡玉霞和王秀芹见最后是周红得了这个大单只能气的干瞪眼，对着孟建超离开的方向王秀芹大骂道:“切，狗眼看人低，没你这几块钱单子我还不过了？切。”孟建超的背影越来越小还未完全消失在人流里，周红拎着刚刚的外卖折了回来，把外卖摆靠在身后的花坛边又重新站回路边吆喝了起来：“华珠，华珠有没有，马上就走。”
　　华珠大厦周围高楼林立，这些巨型建筑的玻璃幕墙在烈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强烈的光芒，热浪连绵不断地拍打着这些庞然大物，但它们没有丝毫动容依旧冷若冰霜地矗立在这里。这是一个高速运转的地方，所有的活动都由效率指引，一分投入就要有一分回报，这里不认同情，没有谦让，一分一厘都要奋力争取。
　　此时已到午高峰，众人手里和身后堆放的餐食都已渐渐多了起来，但谁都不愿意就此离开，此时离开就会损失不少单子，众人都想着再接一单，再接一单这趟才跑的值，不能因为送餐耽误了接单，但真接到一单之后，她们又会在心里想，还是再等一单把，反正也不差这么会儿，最后都要等到实在拿不下了才提起餐食踉踉跄跄离开。这时胡玉霞就会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们离开，迅速抢接各种单子，然后交给许光强并叮嘱：“快点儿去送，趁现在她们走了单子多。”正当她卖力吆喝时，她听到一个嗓门在她不远处叫喊，一声盖过一声，最终把她以为已是囊中之物的单子吆喝走了，她转身一看正是前不久抢走她大单的周红，她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跟周红理论起来：“又抢我单子，你看看你后面都堆多少了，还在这吆喝。”周红也不甘示弱：“你管我，你凭啥子说单子是你的？是写你名字了还是咋地？”两人就这样互相争吵着，谁也不肯让步，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轮廓由远及近，慢慢靠近这里，胡玉霞刚刚还吵的皱巴的眉头一下子放开了，随即便故意提高了声调：“得了吧，这么长时间的还不送，还在这儿接，你怎么好意思的？”周红刚想反驳，话还未说出口，突然耳边一声极其愤怒的吼声把她吓了一跳：“你居然还没送？这都过了多长时间了你还在这儿等！”周红看见一个脸涨得通红青筋暴起的外卖员站在她面前，定睛一看正是给她团餐的孟建超。孟建超一边骂着一边要拿起刚刚给她的团餐：“不要你送了，你把钱退给我。”周红本来还想再等一单但一看孟建超动了真格要退钱，她这才真正着急了，赶忙拎起外卖，一溜烟地走了。看着周红匆忙离去的背影，胡玉霞感到心头舒畅了不少，在孟建超临走时还不忘拉拉活儿：“帅哥啊，下次有单子急的话记得找我，我这嘎达有人专门负责送，肯定不耽搁。”说完还不放心，怕孟建超记不住自己，又指着自己嘴角边的黑痣说：“记着阿姨啊，阿姨这个是独一无二的，下次有单子急找我。”
　　临近下午一点，午高峰也即将过去，胡玉霞凭着不谦让的冲劲和许光强的配合已经拿下了四十多单，她照例来到惠能电子的后门享受片刻的休憩，这时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走出电梯间，步履蹒跚地往大楼门口走着，这正是外卖员口中靠谱的“卢姨”。看到卢春芳扶着腿尽力快走的样子，胡玉霞的心里竟产生了一丝同情和愧疚，她不禁感到有些后悔，她默默地在心里问自己那天是不是不应该抢那一单？胡玉霞缓步往卢春芳走去，装作凑巧站到她旁边：“你中午跑多少单了？”卢春芳看了一眼胡玉霞，又转过脸去：“没你跑得多。”胡玉霞愣了一下，竟破天荒地没有回呛过去，反而用了一种对待同行们从未有过的平和语气：“哎，你腿脚不方便，一趟不如多拿点，这样能跑多点单。”卢春芳听到胡玉霞的这种语气后也愣住了，确定了胡玉霞并不是要嘲讽她，卢春芳叹了口气说：“哎，就是因为腿不好才不能多拿单，拿多了来不及送都得超时。”之后便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这种沉默很快便湮没在福新北的车水马龙里。
　　一个外卖员风驰电掣地赶来，送餐阿姨们照旧一窝蜂拥上去围住外卖员，纷纷使出浑身解数你争我抢，胡玉霞挤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手口并用，好不容易抢到这一单，正当她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这一单想稍稍歇口气时，卢春芳步履蹒跚的样子突然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望了一眼被众人挤到一旁的卢春芳，那瘦小弓腰、白发成绺、满面怅然的侧颜像闪电一样直击在胡玉霞的心上，那不是卢春芳，那是所有年老的、弱势的、有病痛的人的样子，她们的力量虽然微不足道，但她们的精神却无比强大，她们没有向现实低头，她们用自己的坚持和奋斗坚强地与生活斗争，她们赢得了竞争对手的尊重。胡玉霞看了看手中的外卖，一咬牙一跺脚，把这单顺势递给了卢春芳，她安慰自己就当还她上次那一单吧，便故意说道：“这单34楼的还不到中转层，我手里大部分单子都是高层的不方便，要不这单你来送吧。”卢春芳怔住了，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胡玉霞。在她眼里胡玉霞一直是个尖唠蛮横的“抢单王”，不抢别人的单子就不错了，主动把抢来的单子让给别人简直是闻所未闻，所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当她还在迟疑的时候，外卖员却不乐意了。在很多外卖员的印象里华珠的送餐阿姨大多一趟要接8到10单才会送餐，所以他们更乐于把餐给已经接了不少单的阿姨，心里想着这样她们应该很快就会凑够单派送了，那些接不到餐的阿姨反而更难接到单，骑手会认为她们还会再等很长时间来凑单，大多不愿把单子给她们，久而久之在福新北就出现了接单越多的阿姨越容易接单，接单少的反而接不到单的现象，卢春芳虽然在熟悉她的骑手中口碑很好，但对于不熟悉她的骑手来说是不太愿意把单子交给这样一个瘦小又接不到单子的阿姨的。骑手见胡玉霞想把这一单让给旁边的卢春芳，瞬间就来了脾气，他一把拿过刚刚递给胡玉霞的外卖：“不要你送了。”说罢便往前骑去，并自言自语地嘀咕：“还让你让他的，以为自己是谁啊。”胡玉霞看到骑手把餐递给其他阿姨的背影，她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并由此下了狠心：这里不应该有同情和谦让，这里只能顾好自己，一分一厘都要拼命去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