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里的接驳人》时与枫

2、蛮横撒泼的背后都是为了碎银几两

　　晚上8点21分，最后一波用餐高峰已经过去，华珠大厦楼下只剩下零星几个送餐阿姨，胡玉霞不肯走，她想最后再多接几单，哪怕只有一单她也要再等等。8月的天气潮湿炎热，即使是在夜晚凉爽对这些送餐阿姨来说也是一种奢侈，燥热的气浪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将她们包围了起来。胡玉霞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用帽子不断扇着风，但这样依旧阻止不了额头上的大颗汗珠滴滴滚落。透过路灯和身后屏幕上的光亮，可以发现这是一个身材宽硕的中老年女性，岁月和操劳在她脸上刻下了不少沟壑，多年的柴米油盐也给她的头发染上了缕缕白色，她就是这样一个于茫茫人海中再普通不过的妇女，只有左嘴角边一颗硕大的黑痣给这张再平常不过的脸增加了不小的辨识度。
　　远远地望去，一个外卖员骑着车正往这里驶来，就在那瞬间几乎所有的送餐阿姨都同时发现了这一单生意，一窝蜂地向路边涌去。林明英一边往前跨着一边喊：“帅哥，华珠有没有送啊？”王秀芹看见林明英已经挤到她前面来了，便也往前挤去。几人就这样挤来挤去，很快就将胡玉霞挡在了后面，眼看外卖员就快到了，胡玉霞一个健步冲上前去直接将外卖员挡停了下来，她不顾外卖员略显生气的表情迅速堆起了笑脸：“帅哥，多少层啊，马上就送不等趟儿。”外卖员停了车迅速扫视了她们一圈：“我给卢姨送。”外卖员口中的卢姨是个六十多岁的瘦小阿姨，叫卢春芳，她是华珠大厦送餐阿姨这个圈子里与胡玉霞同样出名的一个人，只不过胡玉霞是以蛮横泼辣能抢单而出名，她却是以另一种方式出名。卢春芳患有退行性关节炎，爬楼爬不快，长得又瘦小，平时很难抢过其他送餐阿姨，但是她贵在准时讲信用，每次她只要拿到一两单就会立刻去送，从来没有出现过超时或者送错的情况，由此得到了不少外卖员的认可，很多外卖员都非常信任她，有她在的时候都会把单子给她。所以当外卖员指明要给她送时，大家虽有不服气但都不再争抢了。当大家都准备散去的时候，胡玉霞短暂犹豫了一会儿鼓足勇气对外卖员说：“帅哥啊，你等她还要一会儿，你不如把这单给我送，这一单我只收你两块。”外卖员听了这话后也略微迟疑了一会儿，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扫码付了款，留下一句“2305”后就疾驰而去。顿时旁边的几个送餐阿姨像炸开锅一样痛骂胡玉霞，“不要脸的东西”“死八婆”“没出息”“不守规矩”······一时间最难听、最肮脏的词汇从几个人的口中喷薄而出统统砸向胡玉霞，胡玉霞才不管这些，钱进到口袋才是硬道理，在她看来只要能赚到钱口头上吃点亏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任由她们骂就是了，就这样在众人的咒骂声中胡玉霞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大楼的光影之中。
　　送完最后一单已经将近九点，但胡玉霞并不着急回去，因为她还有一件事情没做，那就是去楼里的各大垃圾集散点捡“破烂”，虽然只是捡“破烂”，但竞争的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抢餐送餐。这个行当对于保洁员的胡玉霞来说本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只需要在保洁和送餐的时候顺带捡捡就可以了，但渐渐地胡玉霞就发现能捡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有时竟连一个空瓶子都捡不到，她开始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扔垃圾的人少了？还是楼里来了专门捡垃圾的？直到刚刚她看见白天跟她抢餐抢得昏天黑地的同行们提着鼓鼓囊囊的袋子游走于各个垃圾箱前不断扒拉，她才明白以后恐怕抢的不止是餐了。
　　胡玉霞出了大楼，老伴许光强已经等在楼下了，两人一起骑车回到了位于福新南的出租屋。这是一个不足十平方的单间，一张高低床，一个小方桌算得上是这个小屋里唯二的大件。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臭味，废旧纸板、空瓶子等占满了小屋的各个角落，只留下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正是这样一个充满异味、杂乱不堪的小屋却是胡玉霞和许光强在这个城市里最温馨的港湾，无论他们白天在外面怎么拼命争抢，但只要一回到这里，他们就会卸下所有的防备，这里就像浩瀚大海里的一叶扁舟，也像茫茫大漠里的一片绿洲，给在外拼搏的人支撑起了一方小小的庇护所。胡玉霞跟许光强是老家化肥厂里的同事，两人在这家化肥厂勤恳恳工作了二十多年，本想在这家化肥厂一直干到退休，但化肥厂却意外倒闭了，两人也就下了岗，这才来到这里打工。两人先在华珠大厦租了个档口做二手手机电脑维修生意，再外带卖些配件，本还能勉强糊口，但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波波疫情的冲击下他们的铺子也开不下去了，只能关门歇业，后来胡玉霞就接着在里面找了保洁的工作，许光强留在了这里当保安，两人除了本职工作外又一同做起了代送工作，用餐高峰时期只要许光强不值班两人就会一同在楼下抢单，胡玉霞抢到单后交给许光强去送，如果许光强值班就由胡玉霞自行送餐，这样的夫妻档很受外卖员欢迎，再加上胡玉霞直爽性格，很快他们就成了华珠的“单王”，但随着入局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们的收入显著减少，很难达到以前的巅峰了，现在他们所遇到的大部分烦恼也都来源于此。胡玉霞从枕头下拿出一本小本子，在上面熟练地记着帐，许光强凑过来一看，不禁惊讶起来：“今天怎么才跑了206块？”胡玉霞随即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许光强，许光强听到后气得咬牙切齿用拳头重重地锤向桌子：“这些个人真不是个东西，明明自己吃了还死不承认。”随后他又看着胡玉霞：“你干啥要自己赔，居然赔了五十多块，这该找那人要去啊。”胡玉霞没好气地说：“你用脑子想想找了有用吗？让别人都知道你送错了？找完其他单你还接不接了？”许光强听了之后长叹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胡玉霞看着许光强难受的样子又感到有些心疼，便又安慰起来：“我也不想赔，但不赔没办法，总不能让姜峰赔吧，以后还指望人家给我送餐呢。这周收的瓶子估计能卖个三十多，明天再多跑几单，把今儿的损失补上不就行了。”许光强说：“哎，那今天只能存八十块了，不知道明年能不能把房子盖上。”胡玉霞看着窗外家乡的方向：“明年一定把房子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