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里的接驳人》时与枫

1、两个“4288”

　　正午12点19分，胡玉霞正在着阴暗狭窄的楼道里扶着楼梯向下飞快地奔跑着，尽管大汗淋漓精疲力尽，但她还是不能停下，她看了看墙上的指示牌显示58层，心里默默念叨还有5层，她在楼梯的转弯口岔着腿倚着栏杆深深喘了一口气后又沿着楼梯疾驰。在手里的单子全部送完之后，胡玉霞才回到一楼，她径直走到惠能电子的后门，熟练地打开旁边的消防栓从里面取出一瓶已经褪去包装的矿泉水瓶仰头就喝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好像那水是天上的圣泉一样甘甜。胡玉霞黝黑的脸上汗水淋漓，随着嘴角边溢出的圣泉一同落下，融入到已经湿透的汗衫里。她走到消防栓正对着的台阶上坐下，尽情享受着惠能电子后门门缝里透过的扑面而来的凉意，这时时间已过12点51分，还未等这凉意把全身都浸透，她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一看，见是姜峰打来的，而且已经有四个未接电话，顿时她心里不禁“扣咚”一声。姜峰是与胡玉霞经常合作的外卖员，他们是老乡，姜峰比胡玉霞小了整整两轮，去年4月姜峰在华珠大厦送餐的时候始终找不到六十层的一个商户，而且眼看快要超时了，正巧遇到了正在保洁的胡玉霞，胡玉霞看他比较着急便主动上前询问，后来便承揽下这一单并帮他送到位，至此之后胡玉霞就发现了新的商机，每到用餐高峰时间她便会兼职在华珠大厦里送外卖，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商品充当这座被外卖员称为“福新北地狱”的70层大厦里的外卖接驳员，每次收取三块钱。渐渐地华珠大厦里从事这种工作的人多了起来，这也逐步形成了一个产业，胡玉霞正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员。
　　姜峰打电话过来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给她送餐，另一种就是给她送的单子出了问题，但连续打了几个电话那肯定是上个单子出问题了，胡玉霞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姜峰喊道：“胡姨，你4288的餐送到了吗？”胡玉霞说：“哪个？我全送完了啊。”姜峰说：“那人家怎么说没送到？”“怎么可能？”胡玉霞把左右环顾了一圈，又打开袋子仔细检查了一番，这下底气足了一些：“我这边看过了，肯定是全都送完了，不可能没拿到。”姜峰说：“那人打了几个电话给我，都说要投诉了，人不至于拿到说没拿到吧，胡姨，你现在就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说完姜峰就挂了电话。胡玉霞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什么东西，明明都送到了，怎么还有这档子破事儿。”此时的电梯厅人少了很多，已经算不上拥挤，但要去到42楼依旧需要等待不少时间。华珠大厦虽然一共有二十多部电梯，但这些电梯分布在大厦的不同角落，而且分为单层到达、双层到达、低区梯、中区梯、高区梯、货梯、中转梯等等，即使在这里干保洁的胡玉霞也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熟悉了这里的基本布局。胡玉霞走到东A座的电梯厅，见几个电梯都在高层，她心里在飞快地计算着：两个电梯刚上去，两个电梯还在高层，这样最快也得等十分钟左右，再到42楼就起码得十几分钟，一来一回肯定要错过中午最后一波高峰，这样划不来。想到这里，胡玉霞果断转身离开A座，快步往右穿过廊道走入C座通道，顺着这条闭塞阴暗的通道一路小跑不到一分钟，在大厦中庭的分岔路口再往左穿过大约二十来家店面就到了C座的电梯厅。胡玉霞在这里搭乘中转梯直达36层，出电梯后直接从楼梯爬到42层，从楼梯间出来后她就顺着档口上的门牌号一一寻过去，很快便寻到了4288门口，她盯着4288的门牌号看了好几遍，又退后几步仔细瞧了瞧左右的档口，再回想起刚刚送餐的情形时胡玉霞的心里不禁慌了神，刚刚送的不是这家啊，难不成真把餐送错了？要是真送错了那就得赔这一单的钱，这就相当于一个中午白忙活了，不仅如此而且如果这单弄错的话以后姜峰说不定就不会再找她送餐了，想到这里胡玉霞越来越着急，恨不得立即冲进去问个明白，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因为她清晰地记得她是再三确认了4288的门牌号才放下餐的，不可能弄错，于是她便顺在走道在这层楼边问边寻找起来。不多久她就寻到了刚刚她送餐的那档口，当胡玉霞定睛细看时她傻眼了，这家的门牌号竟然也是4288。她看了看左右两家档口，左边的门牌号是4247，右边没有门牌号，她顿时怔住了，此时她的心里已经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她还不愿承认这个结果，她拼命想找出一个证明自己没有出错的理由。胡玉霞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左边档口的玻璃门，然后探进半个身子对着正在吃盒饭的中年男人说：“老板你好，你这里是4247吗？”中年男人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胡玉霞：“是，你有什么事吗？”胡玉霞扶在门上的手不禁哆嗦了一下：“那旁边这家是4288吗？”中年男人说：“我这儿都是4247了，旁边哪儿来的4288。”胡玉霞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那旁边这个门牌号上怎么是4288？”那个中年男人手不禁一摆：“嗨，这家其实是4248，他们家老板觉得48听起来不舒服，不吉利，就自己把门牌改成4288了，这里大部分都是做生意的，很多老板都对数字讲究的很，改门牌号的多了去了。”听到这儿胡玉霞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一拳，让她瞬间焉了下去，她再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了。她在心里咒骂这家老板，骂他死迷信，骂他死不自觉，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最后她只能怪自己太赶时间，想早点送完就能下去再接几单，这才没能仔细看看周围。可是懊恼有什么用呢？姜峰不会听自己懊恼，真正的4288也不会听自己懊恼，她只祈祷这家还没有把外卖吃了。
　　胡玉霞理了理情绪和话语，便走进了这家“4288”。她尽力迈着宽阔的步伐却又难掩脸上怯生生的表情径直走到刚刚那个取餐人的面前：“老板不好意思，刚刚那餐送错了，我这就拿走。”眼前是一个正在看视频的邋遢年轻人，胡子看不出有多久没刮了，头发像蓬盖一样盖在冒尖的脑袋上，他的眼睛没有从视频上移开的意思，只是用余光瞄了一眼胡玉霞，随后面无表情的说：“我已经把餐扔了。”胡玉霞呆愣住了，这是她所没有想到的，愤怒、难受一下子涌上心头，她跑到垃圾桶前在里面翻了又翻，没有找到外卖，她便质问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我说扔了就扔了，你自己送错了这怪谁？”胡玉霞所有的情绪都到了嘴边，但到最后一刻还是忍住了，因为不管她怎么做外卖没了的事实已经形成了，这单无论如何都需要她自己掏钱赔偿，闹大了只会让其他人知道她自己把单子送错了，以后说不定会影响其他外卖员给她送单，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有这个吵架的时间还不如早点回去，这样还能再送几单，想到这里胡玉霞便忍住了所有的情绪，默默地退出去。进了电梯后，她便再也克制不住这些情绪破口大骂起来：“绝犊子的玩意儿，吃了还不敢承认，现在的年轻人像个什么样，道德败坏······”骂着骂着她便不说话了，她知道中午这几趟算是白跑了，她默默注视着电梯里的显示屏，直到显示屏上的数字变为1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