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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我有一个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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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人行道旁路灯昏黄的灯光将将雨丝染的发黄。林稍清波微动,枝头绿叶与厚重的雨丝一同泛起涟漪。
厚重的雨点落入路边的积水,在灯光的晕染下溅起几片蝶翅。
我独自一人走在雨中,雨点敲在脸上打的我生疼,但是碍于面子,我不好回去,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知道,他这次没有跟上来。以往我们吵架(实际大多是我无理取闹),他都会耐着性子与我说理,即使我往外跑,他也会及时追出来跟在我身后。今天这样的情况是我以往从未想过的。
我无法为蔺昶的言行找到合理的解释,昨天还在与我山盟海誓的人,今天便要我离开。
雨水顺着低处流入下水道,雨势未见减小,走过一段距离,饭店的灯光早已不知去往何方。
我随意坐在一个公交站台上,冰冷的木椅早已被浸湿。闷热的天气与肆意盘旋于路中的雨水交织于同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发梢。
随着棚顶雨水飞溅,从凹陷的铁皮板中倾出,顺着雨丝一同滚入积水,站牌发出“嘭”一声巨响。
收回手,我将原本低着的头埋得更深。
盛夏的余温在雨水中被冲刷殆尽。看向街面被砸起的水雾,路上鲜少几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后尾红灯被大雨模糊成了一串串红色光晕。
发丝被雨打湿,徐徐向下滴着水,碎发贴在额前,显得异常狼狈。
我抱着头,独自一人坐在站牌前,头顶发出阵阵铁皮与雨珠碰撞的声音。我长舒一口气,烦躁地揉了一把头顶的乱毛,试图平复心中的苦闷。
雨水拉成细丝,被灯光渲染成闪着碎光的针,时不时随风飘进棚底,刺入我的发梢,在水珠尚未滴落时又与发端挂上几粒细细的水珠,砸向我垂下的后颈。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一阵,我迷茫地抬起头,抽出埋在肘间的目光,心中抱有一丝期望。
眼底出现一双白色运动鞋时,我又垂下眸,心中失望一览无余。
“丌邢?”
她试探地叫了我一声。
我不想说话,目光呆呆地盯着积满雨水的柏油公路,细长浓密的睫毛挡在眼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没有理她。
感到一个人在我身旁坐下,我面无表情,厌恶地往远处挪了挪。
“我是辛杏雨,你应该有印象。”
顿了一会儿,大概是怕我没印象,她又补充到:“是你父亲指定的未婚妻。”
她收了伞,和我一起坐在灌满了雨水的长椅上。我没有看她一眼,即使可能结婚也不是她的本意,但是我无法说服自己,让自己完全毫无偏见地与她交谈。
“你在这,”
“是因为丌叔叔逼你和我结婚吗?”
她一直微微仰头望着路对面的那盏路灯,自顾自说着。
见我不作声,她也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我的答案。
是因为丌怀仁逼我结婚吗?我思考了很久。
是吧。但他明明说,他不在意丌怀仁说了什么。
我沉默着,努力遏制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你不想说话,那我说吧。”
语气依旧平静,辛杏雨擅作主张地忽视了我的沉默,转而道。
“你不想和我结婚吧。
我理解你。
毕竟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
她的话如同轻羽般轻飘飘进入我的耳中,我心中毫无波澜。即使她有能力说服丌怀仁,让我自由,现在也无济于事了。
“你的父亲让你处理好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很羡慕你,那天阳光很浓烈,你很勇敢。”
仍旧低着头,发丝间一粒水珠落入眼角,渗入瞳孔中,我本能的眨了眨眼。
她突然转换话题沉声道:“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她死在了三年前,一个安静地晚上。她死在我眼前。”
我眸光动了动,余光瞥见她仍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那天月光很皎洁,拉出很长一段影子,交错在糅杂这泥沙的碎石上。但我看不清凶手的脸。我可以看见,我可以听见,凶手的每一刀,每一刀都刺在她的要害。
刀刃进入她的身体时,她是看着我的。我躲在岩石后,她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我才知道,原来中刀时,人是不能发出声音的。
我看见她抬手了——她想让我救她。”
辛杏雨的眼里没有半点情绪,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我想救她。”
直到说出这四个字——“我想救她”。“我想救她”,她又重复了一遍。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颤栗。她真的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太过胆小,躲在岩石后。
她以为只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每次夜深,我闭上眼。我看见她抓住我的手。我捂上耳朵,但是……但是我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声音。我听见她说话,她在求我,求我救她……她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嘶哑,她质问我,质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对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救她……
明明她就在我眼前啊,我只要伸手,只要伸手我就能抓住她——好长一段时间,插在她心脏上的那把刀,在我的骨骼上,也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她死去的样子,是刻骨的。是她亲手刻在我的骨骼间。”
说罢,她低头沉默了许久。
耳边响起近几天的新闻报道,我不由得心一沉。
“是三江杀人案?”
我终于开口问到。
这次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轻轻点点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好重新低下头,静静地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平复了许久,像是突然看开了,抹了把脸上的糊作一团的泪水,她又换上一副平静的模样。
“不过没关系了。”
“我会去陪她。”
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我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辛杏雨已经没有看对面的路灯了,她紧紧盯着我,认真道:“我生病了。”
“我已经没多长时间了。”
“我爸妈还不知道。”
“……因为你爸,你可能不太了解,也不知道——不过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的这个消息——小时候我们订过娃娃亲的。”
或许是怕我不相信,她又解释道:“当然,不是你父亲订的。——是你的母亲。”
我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我一直以为这件事情是丌怀仁自作主张……原来,定下婚约的,是母亲吗?
同时,向来安静的心上,开始泛起涟漪。如果这件事仅仅是丌怀仁的作为,我恨他,自然能理所当然的与他抗衡。但这件事出自母亲。当然,我是万不会同意结婚这件事的。只是会让原本贯穿整个心脏的愧疚更加浓郁。
“我见过你的母亲,很小的时候。庄夫人是一个温柔大方的人。”
我低头听着,没有察觉到嘴唇已经被咬得渗出鲜血。指尖紧紧扣在一起,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波澜。
“所以?”我垂下眼,没有看她。
辛杏雨又沉默了一阵。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履行我们的婚约。我不想我的父母留有遗憾。”
原来,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同情她?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抹了把脸,又重新抬起眼,看了她一阵,“我不同意的原因,和发起婚约的人无关。无论是丌怀仁,还是我的母亲——你口中的庄夫人。”
雨势渐渐减小,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聊了很久,深夜时,安静的世界只剩下喧嚣的风声。
辛杏雨也看着我,动了动嘴,很认真,“你放心,不会很久。医生说,我最多只剩一年了。”
我长舒一口气,从长椅上起身,淡淡道:“对不起,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能接受。”
“我有爱的人。”
虽然他现在不要我了。
此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已经完全褪去。闷热的气息仍旧停留在指尖,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令人难受又烦闷。
感受到她落在我身上炽热又不满的目光,我没有停留,毫不犹豫地向对岸跨步走去。
辛杏雨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身影,等到我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才低下头,带上温和的笑,柔声道:“没关系,你会的。”
我拐角走近深巷。这里不再有光,路边昏暗的灯光像是被黑暗吞噬,阻断在巷口。大片乌云被雨水浸湿,沉闷又寂静。
在各个路口徘徊了许久,我漫无目的的走在积满雨水的柏油马路上,深夜的静谧令人心底升起一阵寒意。拐了几个弯,我习惯性的想从口袋里摸烟,却落了空。换衣服的时候忘记带出来了。
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停在马路中央,仰头望头顶一轮被黝黑的几片云遮得严严实实的弯月,出神了一会儿。
我该去哪呢。
我属于哪呢。
哪需要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