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将尽》杨摸摸

6、第 6 章最后的礼物

　　“怕什么——”看清他的模样，我不禁发笑——昨晚桥头上的高个子黄毛，几个小时前还出口成章地说要收拾我，现在缩在滑梯上，一脸怯懦。
　　我吸了口手中的烟头，慢步走到他身边，和普通朋友似的，自然地坐到另一条滑梯上。
　　顺着他飘忽不定的目光，我看向不远处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儿，才一脸栽在我的膝盖上，现在已经重整旗鼓爬上另一边的滑梯了。
　　我用下巴点了点那个肉嘟嘟的小孩儿，道：“你妹妹？”
　　黄毛埋下头轻轻点了点，我吐出一口烟，“挺可爱的。”
　　沉默了一阵，许是见我不说话，黄毛沉不住气道：“哥，我昨晚真是喝高了才干那畜牲事儿的，您就被揪着我不放了——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我挑了挑眉，抖了两下烟灰不屑道：“哪里喝高了，这不是还记得谁揍的你吗。”
　　“别以为喝酒就是干坏事的理由了。”
　　他不说话了。
　　沉默一阵过后，我抬起手，黄毛以为我又要揍他，下意识地捂住脑袋。我发笑，跟朋友之间开玩笑似的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你小子。”
　　“要是再干这种下流事儿，哥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我眼角含着笑，像是在聊什么家常话。
　　黄毛连连点头，“我知道错了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这才欣慰地点点头。又见他头顶着一头黄毛，有些泛白，我轻笑两声道：“你这黄毛染的……”
　　突然想起我高中的时候，也这样叛逆，顶着一头非主流的颜色，不禁有些感慨。
　　转眼见蔺昶手里拿着两瓶水向我走来，我不急不缓地从滑梯上起身，补充到：“挺好看的。”
　　此时脸上肉嘟嘟的小女孩儿也扑进黄毛怀里，嘴里甜甜的喊着哥哥，我最后吸了口手中的烟，“看着点你妹妹，别又被人撞到了。”
　　没等他回答，我将烟头按灭扔进垃圾箱。
　　蔺昶将一手拿着一瓶冰可乐凑到我的脸颊上，另一只手拿着一瓶冰镇矿泉水。
　　闷热的天气中一阵凉意袭来，我接过可乐，随手拉开易拉罐，大量气泡顺着热流涌出，发出滋啦一声。
　　我仰起头往嘴里灌了一口，蔺昶看似不经意地牵住我的手，将我整只手包裹在手心，实则是见我和黄毛“有说有笑”的，开始宣示主权。
　　我又忍不住嘴角上扬。妈的，我男朋友吃醋怎么这么可爱。
　　·
　　天色愈加阴沉，园中的游人多已离开。风拂过安静的落叶，将枝头一片涟漪弄的沙沙作响。
　　包间里的落地窗擦的锃亮，几枝枯木紧贴着玻璃，将乌云挂在枝头。
　　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降在窗上，又急忙滚落，长风中凌乱的枝干将外面的世界点缀的萧瑟又静寂。
　　我撑起脑袋，望着窗外压成一片的黑云不觉有些出神。直到蔺昶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我这才收回目光，将浸在汤汁中的瘦肉送进嘴里。
　　蔺昶将我爱吃的菜倒进火锅锅底中，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开口道：“在想什么。”
　　我一边将眼前一盘摆的整齐的牛肉倒入锅中，回到：“我突然想到……”
　　话音未落，一盘热汤忽的洒在我的肩上。蔺昶忙起身，将把汤洒在我身上的服务员推向一边。
　　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盯着那个服务员看。她戴着口罩，此时正低着头，嘴里不停地道歉。莫名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眼熟。
　　不过没等我多想，蔺昶急切询问的声音冲入耳蜗，见我没有回答，差点直接将我扛起来往医院送。
　　我忙按住他扶在我腰上的手，“没事。”
　　蔺昶皱着眉，一脸严肃地命令道：“我们去医院。”
　　我有些哭笑不得，明明被烫的是我，怎么他看起来比我还着急。
　　“不用，我没事，这汤又不烫。”
　　余光瞥见肩上一滩油污，一股火锅底料的味道阵阵传入鼻腔，有些令人作呕。我又补充到：“……得换件衣服。”
　　正起身，服务员忙冲上前，夹着嗓子用听起来很专业的声音说道：“实在抱歉，先生。我们店里有备用的衣服，为了不给您带来过多困扰，您可以去厕所更换。”
　　“行。”我看向蔺昶，“那我先去换个衣服。”
　　服务员给我指了厕所的位置，说是待会儿会有服务员给我送过去。
　　“我陪你。”
　　听到蔺昶的话我不由两眼一黑，把他按回到座位上，“你去干嘛。”
　　蔺昶委屈地低下头，中间还不忘狠狠地瞪了服务员一眼。我瞥见服务员打了个寒战，将手中的餐盘抱紧了些。
　　我按着服务员说的走到洗手间，镜子里倒映出几乎被完全染成红褐色的衬衫。
　　“里面有人么？我是来送衣服的。可以麻烦您出来取一下吗。”洗手间外响起一阵女声。
　　闻言，我停了一下，不耐烦地将刚脱下的衣服又套上。这店家也真是的，让一个姑娘到男洗手间送衣服。
　　我边往外走，边低头将扣子扣上几颗。
　　到玄关处时，一个矮小的身影径直撞到我小臂上。怕她撞上我身上的油，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她的头。
　　对方捂着一只手捂着脑袋往后退，低着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您没有听见准备给您送进去……”
　　“哦，没事。”
　　话音未落，那姑娘抬起头，撞上我的目光，能看出她明显怔了一瞬，道：“你，你是……”
　　她没有将我是谁说完，转而道：“哦……你可能不记得了，我是……”
　　没等她说完，我插嘴道：“白艽。我记得你。”
　　就是这小姑娘害的蔺昶昨晚上吃了好大一坛醋，酸味都要把我整个人溺死了。
　　她没有穿店里其他服务员身上的那种工作服，只套了一件短袖，衣服没有帽子，但带了一个棒球帽，和昨天一样的，将帽檐压的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在帮爸爸妈妈看店呀。”我一手挡住半边肩上的油渍，以免那股令人作呕的红油味惹得我想吐，边和她闲聊道。
　　“不是。”
　　白艽重新低下脑袋回答道，“我没有爸爸妈妈。是在兼职。”
　　我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
　　然而白艽似乎并不大在意，轻轻摇了摇脑袋，看起来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袋子，“不过今天过后暂时应该不会在这兼职了。”
　　“以前为了攒学费找了好多份兼职。”
　　“但是现在我休学了。”
　　我认真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许是见我不语，白艽忙解释道：“不是因为干坏事。”
　　“学校里有几个女生老是欺负我，老师让我们一并休学了。”
　　沉默了好一阵，我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在脑子里组织了半天语言。
　　最终白艽抬起头，开口打破了静寂：“对不起，把负面情绪带给你了……”
　　她迅速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我，“这是你的衣服。”
　　“还有……昨天谢谢你。”
　　话音刚落，我未来的及说话，那道矮小的身影便消失在眼前。
　　我提着袋子站在原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肩上散发出来闷人的红油味将我拉回，我急忙走近洗手间将身上沾满红油的衬衫脱下，顺带将手上沾的汤汁用水冲洗掉。
　　回到包间，我将换下的衣服随手放在桌旁，扯了两张纸将正在滴水的手擦干净。
　　闯祸的服务员已经离开，此时包间里只有蔺昶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桌前往我碗里夹着菜。
　　听到开门声，蔺昶抬头望着我。
　　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着满满一碗肉，我不禁发笑，“怎么给我夹这么多啊？”
　　蔺昶没有回答，而是关切地问到：“肩膀没事吧？”
　　我摇摇头，又开始往嘴里塞肉。
　　蔺昶也不再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
　　我自顾自地吃了一会儿，无意间抬头，看见蔺昶一直看着我，气氛有些微妙。
　　“怎么了？”我问道。
　　他仍沉默不语，只是一直盯着我看。直到我又咽下一块儿肉，才像是下定决心开口叫了我一声。
　　“嗯？”
　　蔺昶又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昨天，回去，”他说话断断续续的，甚至声音有些许颤抖，“不是因为你爸生病了，对吗？”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哦，他让我回去结婚。”
　　“但我没同意。”我继续用筷子往嘴里扒了两口。
　　蔺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借着醋意为所欲为，反而又安静了下来，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思索了好一会儿。
　　注意到他的反常，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盯着他。
　　“你怎么了？”我又问了一遍。
　　蔺昶也抬起头来看我，与我四目相对。他眼里倒映着的灯光愈加暗沉，最后他吐出一口气，像是对什么事妥协。
　　他又叫了我一声。
　　“嗯，你说，我听着呢。”我耐心答道。
　　蔺昶又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纠结什么，最终开口道：“你回去结婚吧——”
　　“？”
　　他语气莫名有些平淡，我以为他是在跟我开玩笑，笑到：“你他妈的说什么屁话。”
　　一阵沉默过后，蔺昶又开口，“真的。”
　　“我想了很久，”
　　“要是三年前我没有追你，你也会有正常人的生活。”
　　“你会和普通男生一样谈一个正常的恋爱。”
　　“你可以结婚，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你不用因为我遭受那么多异样的眼光。更不会因为我被你爸毒打。”
　　“我好像让你的生活脱离了正轨。”
　　“或许我不该出现。”
　　“那样你也会很开心。”
　　他顿了很久，又将头低下，和平时犯了错没什么两样，淡淡地盯着桌面，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眸中的情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妈的，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多字居然是这种话……
　　从他落寞却严肃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但我还是不相信，老子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他能把老子说放就他妈放了！
　　平复了很久，我不知道他说的考虑了很久是多久，我只知道老子离不开他。
　　“是不是丌怀仁和你说了什么？”我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与不甘道。只要他肯解释，我一定当他刚刚的话就是在放屁。
　　蔺昶摇头，“我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的生活回归正轨。”
　　“你就当做……”他还是那么一副淡然的样子，我他妈看着就来气，没等他说完，我拍案而起打断他，桌上的菜被震得放出哐哐的响声。
　　“当做什么？！”我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怒火，却怎么也收不住情绪，大声吼道。
　　“什么是正常生活？！你他妈告诉老子什么是正常生活？！！”
　　我咬紧牙关，气道：“蔺昶老子他妈告诉你，我当初和你在一起，管他妈的流言蜚语，老子既然答应和你在一起就根本不在乎这些！”
　　“你他妈追老子的时候不挺能耐吗？！现在什么意思？你把老子当个tao啊他妈的用完就扔？？！”
　　“老子不管你他妈是因为什么说的这些话，如果你是在开玩笑，老子现在告诉你，这一点也不好笑！”我双手撑在桌上，将字眼从咬紧的牙缝中吐出，蔺昶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还他妈埋着头坐在那杵着跟个门神似的。
　　“我没有开玩笑——”
　　“你以为老子他妈在跟你开玩笑啊？！”
　　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我狠狠踢了一把桌角，火锅里的汤底摇摇晃晃地荡出到桌面上。
　　蔺昶也没反应，我干脆甩头向门外走去，真他妈不知道老子在这跟个木头讲什么道理。
　　未到玄关处，腕骨处被一只大手抓住，我他妈更来气，又说要我走，又要拉着老子的手。我气急败坏反手一拳狠狠落在蔺昶脸上。
　　他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抓着我的手也顺势松开。
　　见他吃痛，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他，顿了一下，最后一甩手，瞪了他一眼，打开门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