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今日也在扮演替身吗》暖水瓶子

4、恰似故人归（四）

　　一路上受着路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云栖将头埋得更低，她平常出门都是无人在乎的透明人，如今身旁只不过多了个人，就莫名其妙变成万众瞩目的境地。
　　倒也不是没有原因，云栖偷偷看一眼身侧之人。
　　楼衔月本就长得好看，一身银绣麒麟宽袖红袍，金镶红玉编绳抹额穿过碎发绑在额头，堪称惊鸿一瞥的点缀，更别说腰配莲花香炉叮当作响。
　　穿金戴银，活脱脱的像是来抢亲的。

　　“姑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云栖微笑：“当然是衔月道友十分吸引人。”
　　她一时忘记收回目光被他逮到。
　　“过誉了，”楼衔月如月的双眸只黑白分明了一瞬，“不过皮囊终是表象，道友看人还是要擦亮眼睛。”
　　他是在骂他自己吗？夸他还这么生气。
　　“还是道友通透。”云栖将笑容回收，像看到“神经病”似的收回目光。

　　他不开心，她还更不开心，云栖低头踢了踢凸起的砖块。
　　本来他的师兄师姐已经听信了她的话，四人要一同前往城主府赴宴，结果楼衔月半路杀出来，说她身子不好，还需休息。
　　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好说歹说下来看个热闹。
　　她想得很简单，出来随机应变碰碰运气，也比被关在客栈里毫无办法的好。

　　宽阔的道路两旁唢呐吹得震天响，城主府接亲依旧花得大手笔，前面敲锣打鼓伴随戴着傩面的表演者，整齐划一地跳着祈福纳祥的舞。
　　长长的队伍后面，四面环纱的偌大花轿足足需要八人同时出力，一时热闹非凡。
　　人群变得越来越密集，云栖灵光一闪，迈步往人堆中扎去。
　　此时若消失在人海，简直仙君下凡也抓不住她。

　　“这有些看不清，我想往前挤挤。”云栖自顾自地找了个借口，便猛地一头钻进空隙。
　　不料眼纱却将她勒住，眼皮被迫合上一瞬，她顺着那股力缓缓直起身。
　　她回头，与楼衔月的目光撞在一起，接着一同向下。

　　她的眼纱不知何时与楼衔月中指与无名指上的银制对戒缠绕在一起。
　　银戒上坠的几条银链像有生命地左右搅动，将眼纱末端捻成了一条细线。
　　这么精密的缠法，只怕是有意的也需花上一番功夫，偏偏就是这么巧。

　　接亲队伍已走过一半，云栖眼皮一跳：“可别碰坏道友的宝物。”毕竟楼衔月身上哪里看着都金贵。
　　碰坏了她可赔不起，她自己都在啃馒头，只有被关押的时候吃的好点儿。
　　她能有骨气地逃跑，全凭对师父的一点儿良心。
　　云栖慌乱地上手拆解。
　　手指碰到银链时，冰凉的珠链勾上她的指端，像小蛇用尾巴讨好地盘上来。

　　这是对法器？云栖顿住，那岂不是价值连城！
　　手越抖使打结的地方缠得越紧，云栖憋红脸：“衔月道友可否让它们安静下来？”
　　想必他抬着手也很累。
　　“让姑娘费心了，这法器见着姑娘有些许兴奋。”楼衔月接过她手中的活，戒指上坠着的链条霎时萎靡了精神头，砧板上的鱼肉般地任由拨弄。
　　没想到法器还会看人下菜，云栖有些好奇：“道友的本命法器为何是一对戒指？”

　　道修的本命法器唯有一件，非天时地利人和练不成器，不仅是人挑器，器也会挑人。
　　道修有了法器辅衬，法力能发挥更强的威力。
　　文道画修为何选了一件饰品做法器？
　　莫不是也像她的竹枝般，师门贫寒，师父从竹林里砍来的？
　　但好歹她的竹枝能打能抗，还能在换庙时做挑包裹的担子，这戒指……

　　“这并非我的本命法器。”楼衔月慢条斯理地解着结。
　　“道修还能有多个法器？”云栖问出口就有些后悔，想起曾看到过的文字记录——若道修亡故，其器未毁，可给予血肉滋养重塑精魄，使其易主。
　　这样私密的事总归不该打听，云栖改口：“有多个法器防身也挺好。”
　　就是楼衔月也太爱美了，花费百倍心血收服一对戒指。

　　“噼噼啪啪”不知谁点燃了鞭炮，云栖注意力全被声音吸引去，接着鬼鬼祟祟地将手收到身后，法力凝聚指端，耐心地倒数着。
　　眼纱解开的刹那，云栖将鞭炮引向她身边的人群。
　　“啊啊啊！”“快退开！快退开！”有人尖叫，有人不明所以但跟着乱跑。
　　人群瞬间慌乱，推搡着挤来挤去，像海浪般涌动。
　　“对不住、对不住！”嘴上念叨，云栖脚步却丝毫没停留地转身遁走。

　　一张张陌生的脸冲到面前，云栖左右躲闪。
　　身后强烈的视线仍旧没有消失，云栖只觉得身后仿佛有一头洪水猛兽追赶她。
　　奈何护送花轿的护卫反应奇快，将乱蹦乱跳的鞭炮用刀挑飞。鞭炮的距离也控制的刚刚好，没有将人炸伤。
　　躁动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

　　时间紧迫，云栖控制不住地肌肉僵硬，她咬咬牙，一股脑地往花轿里窜去。
　　俗话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她就光明正大地坐着花轿去城主府。

　　楼衔月望着消失的背影，悬在半空的手指抽搐几下，脸上温柔之色像是淋了雨的泥塑般溶化垮掉，慢慢地变得不成样子，分辨不清是何表情。
　　人群避开他，反而将他围成一座低气压的孤岛，楼衔月揉搓着银链。
　　“还是不愿意好好待着，”平静地自言自语，直到银戒慢慢失去光泽，楼衔月终于松开，“罢了，人非圣贤，便再给一次机会。”
　　他像是将自己哄好了般，苍白了几分的唇瓣重新挂起儒雅和煦的角度，楼衔月迈步向云栖消失的方向出发。

　　一个前翻滚进层层纱帐，云栖被一双悬空的脚乱蹬几下停了下来。
　　没搞清处发生什么，但却结结实实挨了几脚。云栖扶着压塌的双髻，一只胳膊防御地抵在脑袋上：“别踢了，别踢了，我马上就出去！”
　　才怪！等对方放松，她就将人嘴捂个严实。

　　但实际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只见新娘双手紧紧抓着勒着她脖子的白绫，皮肤下青紫的血管凸显，整个人随着花轿的移动大幅度地荡来荡去。
　　云栖连忙从散落一轿的丝绸细软上爬起，双手奋力抱住新娘向上托举。
　　她力气不大，但好在有法力加持。
　　好不容易将挣扎的新娘取下来，云栖同着新娘倒下，大口大口吸着气。

　　“潇潇姑娘可有事情吩咐？”媒婆觉得花轿中的动静太大了些，凑近问道。
　　还没喘匀气便翻身起来，云栖两手架在新娘肩膀上，猛烈摇晃。
　　哭花了妆的新娘捂着脖子连连咳嗽，说不出话来。
　　云栖干脆将她嘴捂住，夹着嗓子道：“无碍，被鞭炮吓着了，火药味儿呛得嗓子不舒服。”
　　媒婆寻思着新娘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怪了些，但接着又听见一连串的咳嗽，嫌弃地白了一眼，嘴上却道：“城主大人是我们长诀城的活神仙，姑娘晚上既有幸伺候城主大人，可得调整好，拿出最好的状态。”

　　有惊无险，叶潇潇终于平稳了气息，意识到自己没死成，恼怒道：“你哪里冒出来的瞎子，救我做什么？”新娘怒目圆瞪，莫名被吼了一场，云栖用手势祈求她放低音量，“嘘，”手指抵在嘴边，“我不是瞎子，而且你挂在上面踢得我满脸鞋印儿，我当然要放你下来。”
　　叶潇潇双手环胸，偏过头去，但也压低了声音：“多管闲事！”
　　泪水再一次将新娘淹没，云栖环抱着双腿静悄悄地坐在旁边。

　　瞧新娘哭的伤心，云栖心中平静的湖面像被投进了颗石子，荡起涟漪。
　　“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叶潇潇不理她，背着她坐过去。
　　云栖戳了戳她的肩膀，新娘突然恶狠狠地转过头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被迫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我这辈子都完了，你却有着大把的光阴，看我这么惨你一定心里很开心吧？我恨不得穿着这身喜服的人是你！”
　　她肌肤下冒出丝丝屡屡的黑气，云栖连忙握住她的手：“真的可以是我吗？”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云栖两眼发亮，省得她再去城主府求城主收留。
　　到时候如果老城主记仇，她借着明媒正娶进去的，就抱着柱子赖着不走。

　　新娘没料到她是这番反应，喘着的粗气梗在脖间。
　　她愤恨咬牙：“你是想气死我？”
　　云栖摇头：“非也非也，你不明白，城主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是真心的。”
　　一边用法力压下新娘体内的邪祟，云栖见她的黑眸澄澈清明起来才松手。
　　回过神来，叶潇潇像是没想到自己能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惭愧地埋下头：“我知道姑娘的意思，但姑娘不必管我，我不过烂命一条。”
　　豪迈地用袖子擦干泪水，“刚刚对姑娘说了重话，姑娘骂回来吧！”
　　“没关系，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叶潇潇心尖一颤，云栖手指着旋转着的白绫，“你都吊在梁上了，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不过话说回来，你若是反悔，我就把你挂回去。”云栖可没忘记她的目的。
　　乖巧的脸用着最真诚的语气吐出的话，没有什么威胁力却让新娘眼中泪珠生生憋了回去，更多的是露出几许错愕。
　　“这事儿你既然不愿意，不如让给我，”见她想要说些什么，云栖打断她，“你不知道城主对我来说多重要。”
　　关乎她的小命，云栖不得不主动争取。

　　“哼”，喉咙里发出的冷笑从身后响起，云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都不用回头就能从声音辨别来人。
　　她爬到新娘身后，不知发生什么的新娘，还是下意识展开双臂挡在云栖身前，将她护住。
　　层层纱幔飞舞，错落的光影映在交叉双臂倚着花轿柱子上的少年身上。
　　他怎么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