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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恰似故人归(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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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汤匙在他手中四分五裂,云栖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趁他还没睁眼,云栖赶紧挽着衣袖仔仔细细替他擦干,“道友,别生气、别生气。”怎么是他在给她喂药?
感受到她的胳膊在袖子下打颤,楼衔月分开浓密的长睫,黑眸中还是波澜不惊的温柔色,“云栖姑娘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就送在下一份大礼。”
他平稳气息:“姑娘若不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在下当真要以为姑娘是故意的。”
轻飘飘的玩笑话却让云栖觉得重如泰山,“道友别误会。”她可不能让他误会。师父说不怕得罪君子,就怕得罪小人。
“我之前生过一场大病,如今一碰到药,”她双手在脸颊两侧摇摆,“便不受控制。”她纯纯是条件反射。
少女额头贴着纱布,露在衣物外的皮肤到处深一处浅一处留下结痂的伤口,看起来惨兮兮的。闻言,楼衔月迟滞片刻,开始捡起落在床沿的碎瓷片,“姑娘此前怎么生得病?”
刚醒就开始调查她,“衔月道友有所不知,我得的那场病让我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云栖神情分外的真挚。
他这就问到她预想的陷阱上了,若是以后被盘问,她就以失忆为借口说什么都不知道。
云栖边说边观察楼衔月的反应,他最好追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她再编造个记忆时常混乱的理由,便做足工作了。
愿师父在梦有灵,看到她的努力不要再吓唬她了。
“云栖姑娘可记得如何生的这场病?”楼衔月将锋利的瓷片收好握在手心。
这回换云栖愣住,他原来问的不是她生的什么病,而是怎么生的病。
可他为什么不继续问她失忆的问题?她这种程度的失忆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体验一次的。
云栖在心中还有几分惋惜。
“不记得,一醒来便在长诀城了。”双手叠搭在被衾上,云栖自然不能告诉他是一场“死而复生”的病。
她睡了一觉,脑子已经清醒。楼衔月并不是表明那般温润无害,直觉告诉她,他危险的很,只不过她忽略了什么才让她说不上来为何如此认为。
云栖眼纱长长的余边绕过耳侧耷拉在脑后,她只想将他糊弄过去,意外让她的身世听起来更可怜了。
不明白为什么房间里就此陷入静谧,云栖低垂的眉眼一点点抬起,悄悄地扫过对方,楼衔月不会厉害到可以辨别出她是否撒谎吧?不对啊,她明明说得全是真话,假话还在肚子里啊!
云栖手指扣着被子,开始比较房门和窗户哪一个更利于逃跑。
乱飘的视线忽然落到楼衔月的手上,鲜红的血液顺着肌理流下,“你的手流血了!”
楼衔月将手收到背后,“没注意,划伤了。”
他轻描淡写地略过。
瓷片都扎进肉中了,云栖古怪地瞧他,“你不疼吗?”
来了来了,就是这阴恻恻的感觉。
她在心中已经能清楚的明白她为何怕他,因为他明明此时情感异常汹涌,但偏偏面上春和日丽,像是套了层遮掩的皮肉,但又因为波动十分强烈,那皮肉下散发着的腐烂气味才能被她闻到。
“小伤而已,”楼衔月抬起挂着微笑的脸,“怕是吓着姑娘了,我去处理一下,正好这汤药太苦,我去给姑娘加些糖霜。”端着药碗离开,门“吱呀”合上。
上一刻还端正地坐在床上,下一刻双脚踢开被衾翻身下床,云栖踮着脚移动到门口,歪头贴在门板上听着脚步声走远,才放下心来回身上下打量装饰简易的房间。
她现在应该是被他们安置在一间客栈里,目测她能逃生的路线只有两条,一是冒着迎面碰上的危险从房门溜出去,二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窗户跳下去。
丝毫没有犹豫,云栖迅捷地提着裙摆跑向窗边,借着圆凳爬上梳妆的桌子,双手伸直用力,云栖僵住,推不开!
接受不了现实的云栖捏诀,嘴上念到:“破!”像水流流动般的结界显现,云栖闭眼仰头,气哼哼地咬牙,“又是阵法!”
对了,他的师姐可是拥有一座塔的符修,他们怎么会轻易给她没有戒备的自由。
圆凳接住垂头丧气的云栖,铜镜里的少女落寞地枕着胳膊趴在方桌上。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她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逃离?
无意瞥见镜子里的自己,云栖瞬间眼底放光。镜中穿着浅绿襦裙的少女突然直起身,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颊,两股乌发被发扣绑住乖巧地顺在两侧,面上同色系的眼纱在她的力度下褶皱了边角。
云栖从凳子上猛然站起,后退两步,闭着右眼摘下眼纱对着镜子转动身体摆动角度。
镜子里的少女偏着头,咧开刚恢复血色显得粉白的唇,露出个明媚的笑容,偏圆的杏眼下卧蚕明显,甜美中带着几分清冷。
她怎么没想到这点,楼衔月之前手中那幅画像中的人竟与她十分相似!尤其是摘下眼纱这么一看,与她无意瞟到的那眼简直完美匹配!
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云栖的心“咚咚”乱跳。
没想到楼衔月回来的这么快,房门响起的一瞬云栖连忙系上眼纱,“姑娘怎么下床了?”楼衔月见云栖慌乱地转过身,企图遮掩什么,向她身后瞧去。
云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动胳膊假笑道:“躺太久了活动活动。”
此时看见楼衔月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她竟然有些不怕了。一个消失的什么人值得另一个人极端地拿着画像寻找?
要么是杀害至亲的仇人,云栖看着楼衔月用草草包扎过伤口的手重新端来的药碗,若是他和那位女子是血海深仇,大概在见她第一面时就将她削成人彘了,不会如此好心地给她疗伤。
“我看店中有蜜饯在卖,便给姑娘拿了一包上来。”
“良药苦口,也不能不喝。”
他的话更加坚定了她的的另一种猜测,相反的,怕是那女子可能对他恩重如山。
“楼、楼衔月,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云栖挺起胸膛决定直球出击。耳根冒着热气,她记忆里便从没有能称呼全名的朋友。
早就察觉到云栖怪异的举动,楼衔月不动声色地放下药碗,起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眉飞色舞的少女,“姑娘想让我帮什么?”
“你一定相信我与邪祟没有勾连对吗?你能不能…放我离开?”
“我自是相信,但我的师兄师姐还在调查长诀城原委,白玉京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同我们待上几日,到时自会还姑娘一个清白。”他的话滴水不漏,云栖沉思,好像他说的也对,是他的伙伴不同意她离开,只有他相信也没什么用。
见她犹豫,楼衔月解开绳子,露出包裹在油纸中的蜜饯。
“姑娘先把药喝了吧,凉了对身子不好。”香甜的气息弥漫到云栖周围,心中的退堂鼓被踢开,云栖更加大胆地商量:“但是,你可不可以偷偷放我离开?”
她不能留在这里,万一师父真是邪祟那一派的,她就完蛋了。
“姑娘为何执著离开?”
怎么办?她不能提及师父。“其实我……”云栖十指攥成拳头,“其实我就是想一个人云游天地,四海为栖,不想和任何人、任何事扯上关系。”
见他僵住,似有把她的话听进心中,云栖开始打感情牌:“我知晓道友在寻人对不对?我若是道友的故人,既然选择离开,定是不想再与过去的人和事有任何……”
"瓜葛"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打断:“道友见过我那幅画了?”
他的口吻带着几分克制,一下嗅到不寻常的气氛,云栖无意识挪动双拳举到胸前,“看、看到过一眼。”
楼衔月黑眸中好似融成一团化不开的墨,他靠近:“道友若是觉得长得几分与在下故人相似便可携恩图报,”被一语道破目的,云栖心中咯噔一下,他给出宣判,“那便想错了。”
“道友可能有所不知,我那故人,”藏不住的阴狠偏执从温柔的皮下汩汩涌出,“背信弃我,我恨不得将她做成人偶关在屋中,生生世世,哪也去不了。”
“不过,”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楼衔月弯弯唇角,仿佛雨过天晴那般道,“我自是知道姑娘与故人无关。”
被逼着后退撞到桌角,云栖从震惊中缓过神,眼睁睁看着楼衔月裂开缝隙的面具层层缝合,一张温润的脸驱散阴郁紧张的氛围。
云栖呆呆地回应:“衔月道友公私分明,是我见过最有气度之人。”
原来既不是恩人也不是仇人,是狗血情人。
她错了,云栖暗暗祈祷楼衔月一定要保持理性。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师弟,”鹤续持剑进来,丝毫没注意二人间的奇怪,“搜过所有神庙,都没有邪祟的线索,那些消失的人杳无音信。”
“长诀城的百姓没有一个见过消失的人吗?”云栖见楼衔月故作惊疑,手中却将她的鞋递到她的脚边。
被吓过的云栖丝毫不敢违背楼衔月的意思,连忙坐上凳子开始套鞋。身后窗户“嘭”的一声打开,三人回头,宿明珠华丽地从窗口翻进来:“猜我发现了什么?”
云栖悬起的心在她撩着头发从腰封两指夹出一张请帖的时候放了下来。
见其他人沉默地不配合,云栖咬唇:“一张请帖?”
向她抛个媚眼,宿明珠挤开楼衔月,坐在云栖身旁,“这可不是普通的请帖,这是城主成婚的请帖。”
宿明珠用请帖扇着风:“你们不觉得长诀城实在井井有条的过分了吗?明日婚宴这样的热闹定要去瞧瞧才对。”
老城主?她怎么把老城主忘了,云栖清清嗓子,在鹤续开口拒绝前道:“我之前在长诀城的时候,长诀城从没这样的喜事,好奇怪。”
其实在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关,总是遇见接亲的老城主。她给他们一个错误的信息,希望他们能将她送去老城主身边。
希望老城主还愿意将她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