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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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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
“大人舟车劳顿,下官已备好宴席恭候多时。”杨相瞿作辑说着话,目光若有似无地打探着唐砚知的态度,可对方眉目淡淡,猜测不透其心绪。
听闻唐砚知是从高位被贬来到榛州,年纪不过二十有五却早有一番作为,自小便喜好读书,出口成章不是夸谈,但后面像是入了书魔,成了“书呆子”,说话全是文绉刻板的礼仪说教,平日里也爱书如命。即便这样,他仍凭着能力,做到了都察院左御史,才华过人且手中有权有名,听闻此人老实为官但也薄情,既不爱酒也不贪美色。
可惜的是,在朝堂之中的皇位之争里,他竟也牵扯其中,鲜少有人知道真实缘由,只知罪不至死却被贬至此地。
虽曾经是高官如今已被贬,今非昔比,许是因为被贬的缘故,传闻中他变得比之前更“痴呆”了,来到此地竟还如此心甘淡定。杨相瞿倒不禁有些敬佩,人来了自然要接应,可晚宴一事对方迟迟不应,他心里没底,欲再次开口,坐在主位上的人放下了茶杯。
杨相瞿警觉,抬眼刚好撞上一双眼睛,眸色淡淡似有风雪般凛冽,但面容清隽又嘴角带笑如熠熠白雪,两股气势中和,最后似温润如玉,透着清朗之气。
唐砚知抬眼看他,说道:“有劳杨长史费心,但唐某此次是被贬任职,接尘礼不必风光,晚宴就免了吧,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为妙。”
既如此,杨相瞿也没打算再多事,随即谄着笑将唐砚知送到城南的府邸上后恭敬退下。
数日之后,茗品楼。
这日没有客人的姜蕖,正犯愁时有人来到茶楼寻她,是韦家少夫人身边的丫鬟。
“今日小姐不便出门,想劳烦姑娘跟我去府上一趟,为她作幅画。”
姜蕖先前并未拒绝,这次也答应下来:“当然可以。”
语毕,姜蕖跟着丫鬟绕过繁闹大街,最后来到城南一所府邸前,府前的杨柳发了新芽,葱葱郁郁地垂挂着,新意与红墙瓦砾相互趁得相得益彰。几经绕弯,她们来到了一个偏院,刚踏进院子里,迎面而来的风中都夹掺着花香,果然,一眼望去,院子里种了各式各样的花。
姜蕖小心地跟上,穿过青石板后抵达一处凉亭。有一人背对着坐在亭子中央,姜蕖只得看见随风吹开的山矾色的衣裙。
“小姐,姜姑娘来了。”
圈椅上的人缓缓抬手,丫鬟得了命令后默默退下,随即那人起身转了过来。
眉目灼灼,面容艳丽,是个美人。
“姜蕖姑娘,久仰,这次劳烦您跑这一趟了。”女子将圈椅转过来后又坐下。
丫鬟送来了画架,她准备好之后,问椅子上的人:“少夫人,您这次想画什么?”
李彩欣凝眸浅笑道,而后将头仰靠着,闭眸听着头顶青柳树上的三两玄鸟的脆耳啼叫声,纤指漫不经心的垂在一侧,她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嘴唇张合几次最终说了一句:“我做了一场梦,是场令我很难过的梦。”
姜蕖出来时彼时已是日暮西山,水面因斜阳余影荡出几波水纹,迎面而来的惬意吹干她额间的细汗,她眼眸发酸,抚开眼前青柳向茶楼走去。
城南至城北并不算多远,几条马路的距离,倒是未料到,会遇见唐砚知。
车轮压着青石路发出“轱辘”地响声,从很远处就不断传来,直到马车驶到她面前。
“姜蕖姑娘?”丁郝先是认出了她,“竟是这么巧,又碰到你了。”
“事办得晚了些,正要回家去。”姜蕖走上前去,看见马车窗帘被掀开,露出一张被烛火光芒润化的侧脸,她行礼道,“大人安康。”
极淡的月色穿过树梢,肆意倾泻,倒影落到地上得了一片婆娑树影。唐砚知侧脸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轻轻地应声。目光落向虚空处,竟有一瞬间的出神,而落寞闪过之后便又蓦然想起那日,他从旁边小架子上抽出一本,递给姜蕖。
“上次看你喜欢《传习录》,我这恰好有一本相似难得的古书,市面上想来很难买到,可借与你看看。”
姜蕖没想到他会记得,并大方到借与自己。虽然她确实很想找这本书,但她又不想与达官显贵来往过密,这要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今后借还总避不开往来,她犹豫了。
唐砚知见她这模样心里能猜到几分,轻笑道:“拿去吧,等你看完了再还我。”
话至如此,再拒绝就略显刻意了,于是姜蕖接受并许诺三日之后归还。
唐砚知并不在意归期,只是嘴角上扬,似乎心情不错地朝丁郝使了眼色,随即车轱辘声又响起,直至渐渐走远。
韦家少爷大病,全城无人不知,大夫进出韦府一拨又一拨,可始终没听到好消息传来。
过些时日再听到消息时,却是瞬息万变,有传言说,韦昱自病下之后性情大变,新婚燕尔不久,几次三番对妻子冷脸或谩骂,一开始大家是不相信的,毕竟韦少爷与李家小姐情投意合,怎会待她不好?加上家丑不可外扬,没亲眼见到更是不会有人相信,直到众人在茶楼看到两人争吵,这才坐实了这传言。
“你几次三番来此茶楼,敢情是为了这小白脸!”怒骂声忽起,惊得堂中台上说书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循声看去,在二楼回廊尽头,靠近堂中处,一张桌椅对坐两人,而一身形纤瘦男子站在旁边,正怒目而视两人。
“不要在这闹!”见韦昱又要破口大骂,李彩欣连忙制止道,瞥见众多视线看过来,她蹙着眉压低声音说,“有什么事回家说。”
闻言韦昱气没消反而更甚,他颤身抬起手指向旁边白衣男子,质问李彩欣:“我偏在这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命不久矣,私下背着我找别人了?”
白衣男子对他无礼的话并不在意,欠身行礼后淡然回道:“韦公子多思了,言某与令夫人是点头之交,不过今日得闲,走出后院来这堂间看看,恰巧见夫人在此听书,故而请她喝了杯茶,如此而已,并未有何越矩之举。”
“呸!谁信呢……”嘲讽的话未说出口便被打断。
“韦昱!”
眼见她是真的动怒,韦昱脸上嚣张跋扈瞬间转为委屈,加上那病态而苍白的神情,李彩欣没忍心多说,她向言靖行礼辞别后拉着韦昱走。
韦昱竟也没再反抗,任由她拉着下楼,因行事匆匆而差点撞上进门的姜蕖。
姜蕖先行礼致歉,李彩欣认出她来浅笑应和后移步而去。与她擦身之际,姜蕖瞧见韦昱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不知何意。
这一幕落在二楼角落处的唐砚知眼里,他像个闲人,听书看戏一场又一场,仅是身外人不容市井事。
韦家人走后,茶楼又恢复平静,姜蕖也掀开布帘往后院走去。唐砚知真想起身离去,一人却出声留住他。
“刺史大人,难得光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唐砚知回头,得见刚刚那白衣男子向自己走来,他回礼道:“店主客气了。”
言靖并不意外唐砚知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他走近看了桌上已无热气的茶杯,侧身吩咐下人又上了一壶新茶,见唐砚知有推脱之意,连忙说道:“大人不必客气,天色尚早,若不嫌弃,再与在下喝杯茶?”
如此,唐砚知没有再推脱掀衣落座。
两人在此之前并不相识,但唐砚知时书众多,博览书群,而言靖曾是江湖游人,知晓世间众多奇事,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说话间,姜蕖换了身素旧衣裳在一楼堂间忙活起来,唐砚知觉得她身份多重,好奇般问起:“敢问店主,堂下那女子是?”
“哦你是说姜蕖?她是无家的可怜人,幸得绘梦师手艺,我给她吃住,她可在我店里绘梦谋生,为我招来一些茶水生意,闲时便做些杂活。”言靖说。
唐砚知点头了然。
又一杯茶尽已是戌初时,唐砚知起身辞别言靖回了公廨。
“主子,将是天黑,何不先去用膳,明日再看?”丁郝见主子看卷宗看得仔细,忍不住轻声提醒,而后又有些恍然大悟,“难道主子今日去了一趟茶楼,有了新线索?”
唐砚知不由轻笑:“这些卷宗都有些年头了,怎会是去一趟茶楼就轻易得到线索的?还需些时日细细调查才是。”
“是。”丁郝敬佩,又去点了一根烛火。
姜渠没想到,韦昱晚间便又来了茶楼。
榛州夜市繁荣,饶是天色尽黑,长街上仍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茗品楼中,韦昱定了间厢房如约而来。许是夜凉风大,韦昱身体未愈披了件厚实的大氅,又许是为掩人耳目,他将帽子立起,低着头走进厢房。
“韦公子,您来了。”姜渠见来人,伸手示意请坐,“公子找我,可是为了作画?”
韦昱解了大氅撩衣坐下,身边小斯接过后并合上了窗,将街上一切喧闹隔绝在外,徒留一抹花香散在鲜茶里。
“近些日子,我久病难愈,时常也不能安寐,睡梦中皆是光怪陆离的梦境。”韦昱像是回想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他微微喘了口气,擦了额头细汗,又说,“梦里……我梦到了我的夫人。”
“我与夫人彩欣五年前相识,我对她一见倾心,夫人性子温柔恬静,我主动示好,花了些心思和时间终于让她动心,我知她最喜爱九里香,便在后院种满九里香,满院的花香让我时刻记起她的美好。”
“我见她站在花丛里,白色兼绿色中她朝我笑,面容姣好。”韦昱说着说着像是浸入梦里,他也笑着,却是眼中带泪。
“公子是想画下那些过往?”
韦昱点头,没再说下去,只等姜蕖作画结束。
不过一炷香时间,姜蕖便已作好画,将画交给他时,虽心中有些不解但还是宽慰道:“公子这是病久了的缘故,而今夫人在侧,不必感伤梦中,听闻夫人为您四处寻医,还亲自去寻走山客帮忙寻找草药,可见她对你真心,你也会病好的。公子还需宽心才是。”
许是姜蕖的话触动到他,韦昱低头看着手中花卷,画中人栩栩如生像是犹如梦中人要活跃到纸上,他犹豫一瞬后又说:“我梦见她站在花中,看见她的笑容越来越深,进而面容越来越扭曲,然后又在一瞬间恢复自然,可那张熟悉的脸不再带笑,淡漠得……像是看着陌人。她身旁的花尽数枯萎,香气全无。”
“我知道她是彩欣,可变脸的那瞬间我觉得她不是彩欣,这样的噩梦我几乎每晚都在做。”韦昱瞪大双眼,惊恐地揪着画卷像个无措的孩童。
“公子?公子!”
姜蕖见他沉迷梦中像是入魔,正想高声喊醒他,“怦”地一声,门被猛地推开,是李彩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