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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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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如此新鲜。姑娘这是要绘梦?唐某甚感兴趣,不知可否旁观?”
唐砚知此人,长期居高位且为人老实规矩,面容儒雅温隽,说起话来一点也没有架子。除了读书,他对什么都是比较寡淡,但听闻他们对话,倒是也来了兴致,他突然想看看这个独特谋生活计到底是个什么差事。所以当他主动提出是否可以旁观时,吃惊的是姜蕖和宋和泯。
姜蕖一时猜测不透唐砚知心思,许是因为唐砚知身份的缘故,她觉得有些拘谨,婉拒的话辗转嘴边没有开口,她只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宋和泯,毕竟这可能会涉及他的私事。
没想到宋和泯爽快答应:“没关系,大人觉得新奇也想看看,左不过是多一杯茶的事。”
唐砚知随即转身欠身行礼,说:“天寒,进屋吧,请你们喝茶。”
传闻没错,唐砚知真真是礼仪刻在骨子里,即便他身处官位。宋和泯心里震撼却又心里佩服,连忙应声道:“多谢大人。”
“不在朝堂不在公堂,我也只是同你们一般的百姓,唤我姓名就好,唐砚知。”
厢房里,屏风之后一盏清茶,雾气袅袅而上,茶香溢满整个屋子,姜蕖没有喝茶的习惯,此时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品茶。隔着朦胧仙帐,唐砚知眉目像是被这茶气润了下来,似有几分谪仙的影子。
这人,感觉温和近人,这股温和落到深邃眼底反倒看不清意味。姜蕖如是想。
“在下书生宋和泯。”
姜蕖也跟着作辑,道:“姓姜,单名一个蕖字。”
唐砚知了然,一瞬后又疑问道:“姑娘不是榛州本地人?”
料到会有人问到这个,姜蕖镇定自若地回答:“不是,我是来自外地。”
唐砚知话至嘴边却没有再追问,恰时下人将纸和颜料摆开。案桌上的茶被移放一角,姜蕖摆开颜料,细笔蘸下开始调色。嘴角浅浅一笑,说:“宋公子,可以开始了。”
“我除了思念家人,还有一位重要的人。”宋和泯目眺窗外却落不到实处,许是想起悲伤的事,眼底全是怆然,“可我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宋和泯本不是榛州人,他来自临县的汜城。
李彩鄢,宋和泯口中重要的人。两人为青梅竹马,年幼相识长大互生情愫,本该是一段美好佳话却在两年前戛然而止。
宋和泯是普通的书生,两次参加会试,先后落榜,女子哪怕年轻也等不了几年的岁月蹉跎,纵使情深也抗不过父母催促,李家父母以家世相差太大为由让李彩鄢与他断了关系,并且举家一起来到榛州。
此后,宋和泯再没见过李彩鄢。
在两年前他第二次参加会试落榜,回城的路上时运不济遇上山体滑坡,连车带人一起滚下了山坡。
车夫当场故去,他侥幸活了下来。但腿也断了,将养了数月才慢慢痊愈,可要紧的是,他把脑子撞坏了,醒来之后的每一天,他都记不清人。
“脸盲?不是忘记过往的事,而是忘记人的模样,通常只能通过声音或是对方某个特征来辨认。”姜蕖听到他描述,根据之前所淘到的医书,说出自己的推测。
宋和泯觉得这个说法完全契合,他说:“对,当时大夫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被撞伤了脑子,很难治愈。”
“姜姑娘,你懂得真多。”
这时姜蕖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又移开,没有敌意也没有探究,但莫名让她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就像,只是单纯的好奇但又多了别的意味,什么意味?她猜不透。
她故作镇定地将继续将话题引下去:“所以,你也因此找不到她了吗?”
宋和泯点头:“说来也可笑,若不是记得你的摊位位置,单凭相貌我怕是也认不出你。”
宋和泯出事后养病的那些日子里,父母外出做活,他则在家读书,打算来年再去参加会试。因为李彩鄢一家离开了汜城,走前一天,李彩鄢来看了他。
彼时是秋高夕沉时,宋和泯家屋前的白玉兰已到花谢时期,满院子落了一地,清雅如树下的人,他看着她,既陌生又熟悉。
两人相互缄默,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风起时头上又飘飘然落下残花,李彩鄢接住,指尖抚摸着花瓣,良久才开口:“我要走了,离开汜城。”
听到这个消息,宋和泯先是震惊再是理解最后是失落,但他仍是笑着看她,一如曾经许多次一般:“有些意外,但没关系,彩鄢你先去,等我考取功名就去榛州找你,这期间我会给你写信,你……”
“和泯。”李彩鄢打断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深吸一口气,说,“我来就是告诉你,不要去找我了,缘分至此,该散就散吧。”
“若你非要揪个原因,那我只能说是,有缘无分。”
字字冰冷,仿佛这青梅竹马之情的交好都是错觉。
宋和泯愣了很久,等回神时对方已要离开,他后知后觉急忙喊住她:“彩鄢,能不能……能不能别走……”
站在玉兰树的人是背着他的,一袭洁衣的她似乎有所动容,但也只是踌躇一瞬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滴答”一声,将唐砚知思绪拉回,他侧头,竟看到宋和泯流了一脸泪。将视线转到右边的姜蕖身上,对方也专心致致地作画,稍稍移动身子,看见画上一树一人,那人因腿伤坐在椅子上,俨然就是宋和泯。
许是觉得有些失态,宋和泯抹了一把泪,语气还是哽咽的。
唐砚知轻抿了一口茶,他依旧当作一个透明旁观者,静观默察。
姜蕖抬起笔又放下,实在没有思绪,思虑一番最终还是决定问出口:“除了面部,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例如黑痣这种明显特征。”
宋和泯目光沉沉盯着杯中茶水,又说,“对了你说特征?我唯一记得的,就是她手腕上有一颗红似朱砂的痣,因为很特别很好看所以我一直记得。”
姜蕖并不怎么满意这过少的描述,因为这根本对画出面部没什么用。她单脚撑起手臂,笔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脑袋,这是她一贯作画思考时的习惯,一时间竟忘了还有其他两人在场。
其他两人颇为惊讶,因为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这般姿态,倒也说不上不雅,只是觉得这种随心自在的样子不太像她平日般热诚端庄。
宋和泯不出声打扰,唐砚知嘴角轻轻上扬,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些玩味。
姜蕖浑然不觉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最后想了想,决定好之后画笔落下。一刻钟时间,桌上换了新茶,姜蕖落笔完成。
“好了。”
将画一转,唐砚知得以看全整幅画。
画上很简单,一屋一树两人。一人坐在椅上,一人立于他身前。女子似白玉兰,洁而美,一双芊芊玉手朝男子方向伸出,手上落了一朵花,腕上的红痣刺眼又夺目。
只是,画上女子没有脸。
“像,太像了。”宋和泯看着画震撼不已,他颤着手触碰画中女子,从脸部下滑直到那颗红痣上,不禁潸然泪下。“不瞒你们说,我也找人画过,但没有谁能真正将我梦里的场景画得如此逼真。自我们分别后,父亲怕我多思便将家里曾给她画的像全烧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样子。虽是记不清模样可过往历历在目,那一天,她就是这么站在我面前,手里捻着花香。”
未见其容却仍悲恸不已。
“后来也因为这件事,我深受打击,连发多日高烧,加上我病的原因,双亲果断变卖家当带我来榛州医治,所幸也遇到医术好的大夫,我身上的病逐渐变好,只是这易忘症难以根治。于是就在此安家,我也虔心准备今年秋闱。”
“那你来到此地,可有见到她?”
谈及此,宋和泯眼睛发酸流泪,他哽咽着说:“她已经不在了。听闻她一家刚到榛州,她父亲便给她许了亲事,她不愿就自缢离去。”
这个结果着实是姜蕖和唐砚知没想到的,原以为只是两情相悦的无奈分别,没想到竟是天人永隔的无缘,两人都惊讶久久没有缓过来。
“宋公子抱歉……逝者已逝已为过往。”
宋和泯摇头表示不介意,只是他辞别时仍旧目光苍凉,抱着画卷消失在雨幕中。
清冽见底的清茶倒映白檀随性容颜,她指尖磨蹭杯身荡起一层涟漪。
桌上的茶又凉了,唐砚知欲想再给她换一杯热茶却被姜蕖谢绝了。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多谢大人今日请喝茶,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大人该回去了。”
下雨天最难辩天色早晚,如今听完一个故事作完一幅画已然到酉时了。
唐砚知也不留人,潇洒起身走出茶楼,分离之际他突然问道:“姜蕖姑娘,在下可否冒昧问一句,你这个活计叫绘梦师?唐某纵使读过许多书,也从未听过,今日也是头次见到,着实有些好奇,为人作画的作用是?”
唐砚知说话温和态度赤诚,没有如他人般嘲讽意味,倒真像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故此,姜蕖眼含笑意地答他:“想来是,再赠他一场梦吧,一场空有幻想的美梦,是疗愈他自己的梦。”
唐砚知目光闪烁,似懂非懂。
“是否仿若庄生晓梦?”
“大抵也如那般。”姜蕖答道,见他颇为兴趣,又问:“大人您需要吗?”
唐砚知侧过脸,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多谢姑娘好意,唐某暂不需要。”
姜蕖了然,随即辞别。
“主子,回府上?”
雾中的人逐渐走远,唐砚知抬头看见天边浓雾愈来愈大,久雨大雾必晴,明日兴许是个好天气。
“嗯。”唐砚知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