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崖【贰】》小林肆

7、我心慕于你

　　天边已缓缓泛出极其微弱的光芒，一群乌鸟展翅掠过天际，一声清脆明亮的鸟语划过这漫长沉寂的夜晚，乌鸟在白子国被称为时鸟，当每天破晓前都会有这么一群精灵在空中展翅而掠，一声鸣叫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黎明。
　　东日初升，夜色渐消。
　　千丈睁开眼睛，倚靠了一晚上的树干，脖子也渐渐麻木了，于是扭了扭脖子，松松筋骨，还不时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起身忽见云望舒不在昨晚入睡的地方，便心急如焚，立即起身四处寻找……
　　方才走到湖边，她忽然愣了一愣，被眼前一幕吸引住了神思——
　　只见一妙龄少女在湖边梳洗。只见在晨雾的朦胧中，那少女面莹如玉，睫毛低垂，眼澄似水……正在将湖水一捧一捧的泼在脸上，动作轻柔细腻，长发如云闲散开来，纤巧灵秀，就如同从未涉世的婷婷少女。
　　不就正是她要找的人么……以前从未如此仔细端详过她，原来她生得竟这般好看。
　　不知不觉中便看得如痴如醉了！从云望舒清丽绝俗的气质，柔若无骨的身姿，倾世出尘的容颜……使向来高傲自大的女武神也颇为动容。
　　她忽地回过神来，转过身去，走到昨夜休息的树干旁边，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湖边那倩影！可心中却不断小声的回响着她的名字和声音千千万万遍。
　　“千丈大人，我们不是要赶路吗？现在都日晒三竿了！”云望舒俯身在她耳畔轻语，那如兰之气吹入耳帘，酥酥麻麻……
　　千丈缓缓睁开眼睛，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俏脸推得远远的，“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云望舒梳洗过后的她更显得容光焕发，美得不可方物。
　　千丈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立即起身道：“走吧！我把云梦牵过来。”
　　九鼎峰乃是高寒之处，常年湿冷，就算是春季飞禽走兽都很难见到，现在除了她二人的行路声之外，只有风拂树梢的声音。一条坎坷的小路如盘龙一般蜿蜒而下，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只是新草已绿荫满地，树枝萌已发新芽。
　　云望舒没精打采的漫步在蜿蜒的小路，步伐慢悠悠的……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半山腰了。只是那她突然止住脚步，仰头注视着这圣洁的九鼎峰，脸上又显伤感之色，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千丈见她脸色不对，以为她身体不适，便过去扶住了她，柔声问道：“你身体如何？”她口气极其温柔，这是自相识以来千丈对她说过最温柔的一句话。
　　她本来心陷哀伤之痛，而此时千丈的口气中带了关怀和柔情，方才使她心情稍好，对着千丈微笑道：“没事，走吧！”
　　千丈听得出她有心事，却也不好相问，便没在做声，继续的向前行走着。
　　“为何你每年都要去萧山脚下小住几个月？你患的当真只是心疾？”这是千丈自认识她就一直想问的问题，因为她的症状和心疾并不像，只是两人碍于两人忽远忽近的关系便没有问出口。
　　“老祖宗是这么跟你说的？”云望舒反问。
　　“嗯。”千丈回应。
　　云望舒叹了口气，说道：“没错，正如老祖宗说的那样。”
　　千丈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区区心疾何必前往萧山借助灵气疗养，而且都这么多年了，从不间断……只是这是她们九鼎峰云门世家之事，她无资格过问，若再追问下去，那就越矩了。
　　云望舒见她流露出来心疼之色，索性趁热打铁，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千丈的腰身……
　　“你这是做什么？没规矩。”千丈挣扎道。
　　云望舒搂抱得更紧了，她嬉笑着说道：“方才你那神色明明就是心疼我关心我，你一定是想抱抱我，安慰我对不对？只是你碍于面子不敢这么做……所以，我只能来成全你了。”
　　千丈何等人物，她机警敏锐，怎能不知云望舒的心思，只是……注定不能如她的意。
　　她一把扯开云望舒紧紧环绕在她腰间的手臂，正色道：“听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必须要强调三点：第一，你我年纪相差甚远，你还是个孩子；第二，我们同为女子之身，于世俗不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必须清楚，我的道德修养不允许我有任何越轨行为。”
　　云望舒才几岁啊！不过二八年华，她就是小孩，她个性张扬，天真烂漫，正是可以用年少无知的姿态来无惧规则的年纪，她自然可以任性到天不怕地不怕。而千丈是一个曾经征战四方的巾帼，墨守规章制度，她浑身散发着自我防御的气息，内敛含蓄，向来不希望被过多了解，更不需要太多情愫。
　　她自认为已经过了那个快意情仇，潇洒肆意的年纪，见过大风大浪之后，退隐下来致力于发扬小普陀精神，她如今所求不过只是内心平静，波澜不惊，更喜偏居一隅，远离尘嚣。
　　“你带我回小普陀，让我爱你。”
　　“十年之后，你还能说出这句话吗？你如今还是只是个孩子，涉世未深，甚至都没有好好见过这座人间……你将来会有很多机遇，认识很多人……你的心也会跟着改变，到时候，你还能说出这句话吗？”
　　“我当然能，我不但现在说，未来十年说，下辈子我也会继续说。无论你身在何处，我会紧紧尾随，世间万物再光怪陆离，也只会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弗为幻惑，只盼翘首。”
　　千丈直视着她的双眼，冷冷说道：“你可知横亘在你我之间的问题，是千山万水那般绵延不绝？”
　　云望舒忽然变得有些义愤填膺，她拔高了嗓门，说道：“年纪从来都不会阻碍两个人之间的情愫，更不会是绊脚石。同为女子之身又如何？中原大国尚有龙阳之好，这只不过是愚昧偏见的说辞罢了！我不会因为偏见而去判断事物的本身；再者，情愫向来不由人，那是人的天性使然，更不该被规矩和道德所束缚捆绑。”
　　“千丈大人，我心慕于你，喜欢得不得了。我们本该挣脱世俗，遵循自己的本心和意志。”
　　有些事情千丈虽然已经心知肚明，但还是被她突如其来表白的言辞所震慑住了，这些言论跟这个时代的文化道德修养背道而驰，明知道是错的，可是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深邃如海的目光望向了云望舒，她没想到这个涉世未深，年纪轻轻的孩子竟会有如此深刻的体悟和言论。方才那些言论，令闻者动容，热血沸腾……
　　只是，终究还是理性占了上风，她正色道：“抱歉，我没有那种本心和意志。”
　　仅仅一句话，将云望舒彻彻底底打入谷底深渊……
　　向沧月交付任务之后，便要动身回小普陀了，她打算去后院与云望舒道别，路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多少是有些情谊在的。
　　脚才抬入后院花园，便听见院内传来一阵争吵。
　　八岁女孩指责道：“云望舒，我的糖酥呢？你是不是偷吃我的糖
　　酥了？”
　　云望舒满嘴糖酥粘在唇边，囫囵说道：“小姑姑，你仔细找找，
　　我又不爱吃糖食，同是一个族谱上的人就不要说这种两家话，你多少
　　对你侄女有点儿信任。”
　　女孩看着她嘴边沾满了糖酥渣子，还死不承认，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女孩双手握拳，细细思量：这个家，必须有她吗？
　　这个女孩是连云樵和云望舒都得俯首喊一声小姑姑的人。这孩子是八个月前来到九鼎峰的，沧月为其取名“云霄”。并嘱咐后人，此女是云门世家流落坊间的血脉，得尊称她一声小姑姑，毕竟她辈分大。也因为她武功卓绝辈分又高，更有甚者尊称她一声“小童姥”。
　　云望舒现在想想，辈分大不大尚不可知，但是脾气是真的大。谁家好孩子一天到晚拎着两把柴刀，八岁就孤身一人对战黑熊还能大获全胜，黑熊被劈得东一块西一块的……一言不合就拿起柴刀，扬言：“尔等可愿试试我的柴刀是否锋利乎？”
　　云霄气嘟嘟的走出来，见到千丈迎面走来，她十分得体的俯首行礼：“问千丈大人安。”
　　因是同辈，千丈也回敬一礼，“小童姥。”问道：“望舒在屋里吗？”
　　“我们家没有这号人？”
　　“她身体好些了吗？”
　　“不清楚，绝交了。”
　　千丈进屋，看着云望舒正在拿锦绣帕子将嘴角的糖酥渣子一点点擦拭掉，回头看见千丈，她解释道：“她牙齿不好，老祖宗不让她吃太甜的糖果。”随即叹了口气，将帕子往桌案上随手一丢，“我本不喜吃糖食，我这个小姑姑真会给我添乱。”
　　“我倒是见你吃得挺欢喜的。”
　　她见千丈身上束着行囊，起身问道：“千丈大人这是要走了吗？”
　　“嗯，来向你道别。”
　　她闻言，眼神暗沉了下去，兀自说道：“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终有时，你保重。”千丈说完，便转身离去。
　　“千丈大人。”云望舒追了出来，脸色通红，带着羞涩之意，怯怯道：“那天在路上……我、我说的那些混账话，你忘了吧！”
　　“那不是混账话，我会记得。”千丈嘴角微微上扬，转身离去。
　　仅这一句话，她得到了想要的回应，即便是方才，也并未是真心话，她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忘掉，只不过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罢了！
　　可是，她却得到了想要的回应。
　　即便岁月匆匆，即便辗转天涯，一场相知邂逅，谁都猜不到开头，猜不中结尾。在这阡陌红尘中的世间羁旅，倘若红尘有劫，自然是应劫而来，谁都逃不开，避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