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崖【贰】》小林肆

5、似是故人来

　　步君香抬眼看着千丈，意在询问，千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遵从吩咐。
　　千丈想起方才老祖宗见到步君香的异常，便问道：“老祖宗有疑虑？”
　　“老身没看走眼的话，是血泪无疑了。”待众人走后，沧月杵着铜杖起身，走了下来。
　　“老祖宗慧眼，确是血泪。”千丈答道。
　　“说说你对血泪的认知。”
　　“我之前不曾见过，只是听坊间传闻，是一种六亲缘浅，孤星照命的命格。”
　　“那你一定不知道，血泪又叫作玲珑眼，与玲珑心、玲珑骨并列为万中无一的绝佳三种特殊体质，生来便拥有不世出的极高天赋，非常人可比。”
　　千丈闻言，甚是震撼，原来那个孩子的血泪不单单只是有咒怨命格那么单纯，她记得几十年前确实有这么一位伟人，而那人刚好出自九鼎峰，“据说当年慧座大人就是凭着一颗玲珑心智绝天下，贯穿朝野。”
　　听闻千丈提及故人，沧月满目伤感，眼色暗沉，回想起了当年的诸多往事，以至于千丈呼唤了她几声都没反应。
　　她怔了怔神，收回神思，拍了拍千丈的肩膀，为避免再次触及心底暗伤，转移了话题，夸奖道：“你真是不出小普陀则已，一出小普陀就一鸣惊人！你这次一出溜，是真真切切捡了个宝哇！”
　　“这孩子确是不错。”千丈认可道。
　　沧月想起来方才步君香分食点心的举动，不禁眼角含笑，点头赞许，“品行端正，有教养，知分寸，是个好孩子。再有血泪为加持，你女武神的绝世武学后继有人。”
　　“不过……”她继续嘱咐道：“不要刻意强迫她去习武，放之任之，就自然的让她去接触，去感受。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是！”
　　“还有一事要劳烦你。”
　　“老祖宗请吩咐。”
　　“你把这孩子送回小普陀，然后去萧山帮我把望舒接回来。”她叹了口气，念叨着：“岁数大了，总是想孩子，一个都离不了身。”
　　这或许就是千丈喜欢待在沧月身边的最大缘由，她不仅仅是白子国位高权重的谋臣，九鼎峰风光无两的老祖宗，更是提携后辈爱护晚辈的前辈。她总有一种魔力，让那些飘荡无根的玈人意识到家的存在，也只有在她身边，家才慢慢有了形状。
　　“望舒喜欢黏着你，你去接，她会欢喜，只是她喜欢胡闹，你多担待。”
　　千丈微微点头，内心却十分别扭。因为她十分害怕与那个少女单独相处，尤其是当对上她那一双明亮透彻似乎会说情话的双眼……总会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千丈带着步君香一路北上，终于抵达了昆弥川西岸——西洱渡。
　　步君香说道：“千丈大人，九鼎峰那个小姐妹长得真是漂亮。”
　　千丈回应道：“九鼎峰云门世家之人，长相都不俗。”
　　“我要是有她那么漂亮就好了。”
　　“人各有长短，毋庸艳羡他人，也不必妄自菲薄。”
　　“是了，我记住了。”
　　她一路上喋喋不休，是个倾诉欲望很重的孩子。
　　“千丈大人，那个小姐妹实在是太聪明了？在后院的时候，我甚至还未自报姓名呢，她便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而且还能轻而易举的说出我的喜好，似乎认识了我很久很久。”
　　“……”
　　“我从未见过如此神人，那个小姐妹真神奇得紧……你说她是不是学了什么能看透人心的术法？”
　　“莫要对他人评头论足，这是劣质的品格。”千丈打断了步君香的自言自语。
　　“没有评头论足，只是就事论事……还有啊！那个小姐妹的脊骨会发出微微光亮……”步君香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询问道。
　　千丈停住了脚步，双手紧紧按在步君香纤弱的肩膀上，一双犀利如电的眼神犹如幽深的寒潭盯着步君香清澈又懵懂的双眼。
　　“将你今日所见，统统忘掉，莫要与他人提起。”
　　她语气无比沉重，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步君香吓得汗毛竖立，背脊发凉。
　　“是……”只得心惊胆战的从嘴角挤出一个字。
　　小普陀立于昆弥川海域的一座小岛之上，海路漫长需要经过三岛、四洲、五湖、九曲……
　　相传昆弥川海域内有“三岛”、“四洲”、“五湖”、“九曲”之胜。三岛为：金梭岛，玉几岛、赤文岛。四洲分别是：青莎鼻洲、大鹳淜洲、鸳鸯洲、马濂洲。五湖则是：太湖、莲花湖、星湖、神湖、渚湖。九曲为：莲花曲、大鹳曲、潘矶曲、凤翼曲、罗莳曲、牛角曲、波曲，高莒曲，鹤翥曲。“四洲”、“五湖”、“九曲”于古今典籍，时人论证，均无异议。
　　而这时的步君香因为从未乘过船，晕船导致了发烧。千丈将她抱回小普陀，让一个与步君香同龄的门生项瑶照顾她。
　　睡梦里，那个赤裸着身子的女人又一次出现在她梦中，她的瞳孔泛白，眼睛开始流血，她的手指便成了森森白骨，她指着小君香，凄声质问：“你为何不救我，你看到了对不对，你明明看到了，为何不救我……你为何不救我……”声音愈发凄厉，像个地狱恶鬼。小君香被吓得连连后退，颤声哭着辩解道：“我想救你来着，可我实在太小了，我没法救你，我救不了你……你不要怨我，你不要怨我……”
　　步君香醒来之时，已经是两天后。她睡眼朦胧的看着窗外透进的阳光，那种喜悦令她激动无比。她在睡梦里挣扎了好久好久，醒来对她来说是一种拯救，是一种恩赐。她感谢她终于从梦里醒来了，她感谢从门缝里照射进来的那一抹阳光，它是那么的温暖。
　　这是她这段时日以来遭受的众多苦难中唯一的救赎。
　　她又想起了死去的村民和自己伟大的兄长，他用单薄的身体支撑成一个屋脊，把弱小无力的自己藏于躯壳之下……
　　她逐渐感觉到心里有了漏洞，无尽的悲伤携带着阵阵风雨穿过心墙，这个千疮百孔的心要如何愈合？她不想这样，因为她把整个步家村装了心房，希望那些她思念的人在这里重新生长，生长成一丛丛参天之木，永远不腐不朽，热烈而向阳。
　　在那里，没有强者的威压，没有血腥红色的恐怖记忆。那里将无限广阔，人们依然朴素的活在四季的夹缝里，那些可爱可亲的影子依然在心中闪烁。
　　即便是现在花开两朵，即便天各一方，至少天空也再不会挂着泪水。
　　思念汇成了一阵风，尽管它仍然会不熄不灭的吹下去，可有人已经学会了如何御寒。
　　仲春时分，萧山脚下积雪尚未融化，万缕余辉散落在整座山脉上，更显得云雾萦绕，仙气腾腾……
　　萧山灵气凝聚，得天独厚，阴阳气息异常协调，盛产各种珍贵的矿物和晶石。可萧山山势险要，陡峭嶙峋，山峰高耸，终年云雾弥漫，虽有茫茫云海和万丈霞光的景致，却至今无人能登顶闲赏。。
　　传说，当年剑圣长离君便是盘踞此处。除他之外，这世上能登顶萧山的再无二人。
　　尘烟无声，红尘浅渡。荏苒岁月，时过千载。苍茫汉霄，弹指湮没……世人都道：除长离君之外，这世上能登顶萧山的再无二人。
　　这句话不错，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千丈是当世唯一一个可以在萧山来去自如的人，以她女武神之姿，凭着她炉火纯青的卓越轻功，曾经登顶萧山。
　　而她此次前来，并未登上萧山，只是为了完成沧月所托之事，去萧山山脚下接回重孙女云望舒。
　　此时，一马两人垂头丧气而归。
　　“她的心疾仍未治愈，沧月大人一定很失望吧！”想到这些，千丈眉头紧锁，抬眼看了看马背上那酣睡的少女，面色微微发白，气色越来越差。
　　千丈牵的那匹白马叫做白驹，云望舒骑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今天的太阳格外大，她神色已然恢复了几成，一睡醒就朝着千丈问这问那，千丈一向性子冷清，被问烦了，索性不搭理她。
　　云望舒是越挫越勇，发起了新一轮的牢骚：“千丈大人，你就不能把这马儿的名字改一改吗？‘白驹’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随便。”
　　“……”
　　云望舒见势更是不依不饶，俯身低头至千丈耳边，低声调侃道：“莫不会是取自中原大国那位大圣人庄子的《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被云望舒一语击中，千丈愣了一下，一时语结。为了扳回一成面子，半晌之后才开口问道：“原以为你不学无术，玩世不恭，竟没想到你还读过《知北游》，还真是博学。”
　　“你……哼！不理你了。”云望舒嘴巴一努，气得小脸通红。
　　千丈是懂得怎么伤人的，“博学”二字挂在云望舒身上本身就是一种讥讽，又或者说是，最大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