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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严樘往事 ...

  •   谭箐脚下逐渐麻木,意识愈发模糊,凉飕飕的雨丝滑过她的脸庞时,眼前迷蒙着,雨水分割着她的视线,像一面裂开的镜子。她靠着奔跑的俞心白,昏了过去。

      “殿下醒了?”俞心白立在她的床边,谭箐看见她身边跟着苔藓,双手端着一碗汤药。

      谭箐试着活动了筋骨,发现双脚虽然有知觉,却很难支配。

      俞心白上前去理好了被谭箐踢开的被子,把她扶起来,苔藓则把药托盘放在床旁的几上。

      一勺苦药到嘴边,谭箐暗自皱了皱眉,看见苔藓一脸关怀的神色,没有拂他的意,强忍着喝下了。他脸上有伤。

      一口又一口,谭箐感到心里翻江倒海,快要呕吐。看着药碗要见底,她松了一口气。

      俞心白掏出随身携带的饴糖——以备殿下醒了,就不爱喝药了。

      她靠近时,苔藓自动让开。

      谭箐看着俞心白,只见她微微垂眉,看不清她的脸。

      她修长的指尖夹住饴糖,喂到谭箐的嘴边。

      谭箐眨了眨眼睛,张口吃下,唇齿微微略过她的指尖,冰凉间带着甜味化开。

      俞心白收手,仍旧含蓄低眉,情绪莫名。

      “我没想到先昏倒的是我……阿白,你是,怎么撑过去的?”谭箐低声道,在她的面庞上留连。

      “我是牧兰沙的子民,保护殿下是我的责任。”俞心白掏出一块金属狮头章,有些骄傲地笑了笑,把她递给谭箐。

      狮头徽,寓意忠义孝勇。这是对武将极高的评价,是历代英雄的最高荣誉。俞心白是在这般年纪就荣膺此徽的奇人。

      谭箐摸了摸,质感精良,她的目光闪烁着:“恭喜你……”把徽章还给她。

      背着幼主狂奔两日逃出险境,还带回了荒芒地形堪舆图,这样的功绩,父王将此徽发给她无可厚非。

      谭箐有些失神地看着她,阿白好像已然忘却前些天的辛酸苦楚,像是抛出一块石头到湖里,半点余韵回响都没有。

      她那天背着她跑那么久,只是为了荣誉,还是有带一些人性温情的一面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谭箐的腿没有好全,俞心白就常推着她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苔藓则总是默默跟在她们的身后,缄默而平和。

      “阿白……等我好起来,我就要走了。”

      俞心白推轮椅的手一滞,谭箐也感受到眼前的景象停了下来,她却看不清身后人。

      苔藓第一次见俞心白有这样复杂的表情,落寞而凄苦。

      “嗯……”俞心白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推着她上前。她语气平平:“殿下未来会是优秀的君主。”

      谭箐垂着头,她没有挽留自己,心中有些失望:“我会永远记得荒芒那些日子。”

      谭箐回京城时,带上了苔藓,为他请了京城名师,培养为贴身护卫。

      朝中大臣多在谈论征伐荒芒,统一严樘。谭箐却坚定主张求和,换取边境安宁,掣肘好战之风。

      当朝陛下面上没有明话,态度模棱两可,但多数人猜测他暗地是支持皇太女的。他早就忌惮那些以讨伐为由,拥兵自重的军事大臣了——俞选老将军也是其中之一。一时间两股势力分庭抗礼。

      “小兔崽子……你当初就不该救她……你瞧瞧,陛下现在要削我的兵了。”俞选骂着谭箐,俞心白随侍一旁,不置可否。此去荒芒,她心里实际种下了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细想多年,才发现那一刻,荣膺狮头徽荣誉更多是一种顺理成章的坦然,这种感情的深度,绝对不可以与背着殿下逃离险境,那种沉甸甸的释然和喜悦相比。

      看着爷爷吹胡子瞪眼,她生出一种疏离感,开始质疑从小到大供奉的信仰——对荒芒的仇恨和统一的雄心。

      实话说,荣膺狮头徽后,她就觉得自己的心空茫了下来,无法再如从前一样被荣誉和仇恨填补了。

      之后求和派处于上风,朝廷派人息战求和,而荒芒人因舆图被盗而有所忌惮,自是求之不得。

      俞选每日望洋兴叹,把宝剑擦得锃亮,却也只能重新放回剑匣之中。

      六年后,负责削兵的人前来时,俞选发现是自己的儿子:“父亲,我知道你不想见我……陛下说,你为朝廷征战半生,是时候回京城颐养天年了。”

      他手捧托盘,躬身举于头上,俞选不知道愣了多久,才动作有些僵硬地取下腰间的虎符,粗粝的手握住,不舍地放置在托盘上,玉符触木,发出实在的一声闷响。

      “阿白……”舅舅唤她时,俞心白才从出神中回魂。“这些年你的成长很大,皇家,尤其是太女殿下,她很器重你。”舅舅把玉符转与俞心白:“少年得志……你可不要辜负陛下所托。”

      俞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俞心白也诧异地看着爷爷。

      帝王还是宽容俞家的,不过鉴于俞选对荒芒的恨太根深蒂固,放心不下将边境交给他,才交给她们认为更合适的年轻才子俞心白。

      她这才发现,爷爷的眼珠已经混浊,脸上布满了老年斑,曾经健硕挺拔的身体也已稍许佝偻。

      俞选微动口型,貌似是在鼓励嘉奖她。他喉头被哽住了,话说出来,就显得空无一物。

      舅舅实则心疼父亲,无奈着:“阿白放心,父亲虽然看不上我,但文官甚重孝义,我会照顾好他的。”

      俞心白不说话,接过了从爷爷那里转手而来的虎符。她摩挲着,光滑的玉质让她心里平静。

      她跪下,给爷爷磕了两个头:“我会守护牧兰沙,爷爷放心前去。”

      谢远之听着沈息棠讲述的一切,方才想起正题:“这故事着实精彩,不过千年樱与这桩往事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俞心白就是千年樱。”沈息棠说道。

      谢远之不可置信,把那个吊诡的参天树妖与这个少年英雄联系起来时,她觉得割裂。

      沈息棠对此人误入歧途也甚是遗憾——以她在世的磨难与功绩,再怎么说是有仙缘的,但凡顺过心里那道坎,羽化登仙,指日可待:“我们从瑶池镜中,能窥探到的千年樱过往的一些碎片,我讲的,就是这些。”

      接下来不出四年里,宫中政变。看似突然,实则蓄谋已久,主战派蜂拥而起,隐藏幕后的始作俑者才浮出水面,他是陛下的堂兄,俞选老将军前来救驾时,不幸被一并杀害,舅舅虽为文官,惨遭牵连,全府被屠。而太女殿下谭箐不知下落。

      当时荒芒也正蠢蠢欲动,俞心白积极筹备,以备不测,替牧兰沙捍卫边境安宁。

      这噩耗传来后,她感觉脑袋晕乎,双手扶在城墙之上。正值黄昏,城墙外草场披上落日霞织,她眺望着远方的森林,晴川上,竟然显得温柔。

      旁边的战士跟在俞心白身边多年,很是心疼,上前扶住她:“将军,齐王殿下念在您曾经的功勋,不准备杀你,但是,他让你,交出虎符。”

      “怎么,我还要谢恩么?”俞心白牙关紧咬,说话间费着力。

      战士低下头,整个人颤栗,他也无声啜泣着:“老将军那么好……唉,这齐王真是……乱臣贼子。”他骂得狠毒,“不过,将军,牧兰沙的统一大业,也算有着落了。”战士眼神憧憬,“我们天天为这些蝗虫提心吊胆,先王又奉行求和,现在倒可以痛快打一仗,一统严樘……殿下,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么,这也是,牧兰沙的梦想啊。”

      俞心白举起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她托着沉重的脚步,双手摩挲着腰间的虎符。

      她踏上城墙,战士被她吓到,以为她有轻生的念头,立刻要前去拉住她时,却看见她张开了双臂,裘衣上的毛被北风吹得微动:“我们要打最后一仗。”

      堆叠的密树中,涌出了黑压压的军队。荒芒首先打破和平的契约,俞心白猜想,他们知道了宫廷政变的消息。

      俞心白知道她变了,立在城墙那一刻,身前是柔光落满的草原和森林,而身后则是一座堆着亲人尸骨的围城,她心里的空茫在这一刻化为极致。没人看见,她从怀中掏出那狮头徽,任由它从手中抛出,落下那片漫无踪迹的野草中。忠义孝勇,何时忠义?如何孝勇?

      牧兰沙在哪里?荒芒又在哪里?她又在哪里?

      她被奉为荒芒的座上宾时,腐臭的古街下着大雨,把地上的血冲洗而去。她撑着伞,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她偶尔听着荒芒人在她背后小声议论:“就是她放我们进的城。”

      “是居功至伟没错,但是一个能背叛故土的人,我是不可能理解的,也不想接纳。”另一个人有些嫌弃地说道。

      “不过你还真别说,她长得好像我们荒芒人……甚至有点像,那位王子……他当年不就是与一个牧兰沙间谍私通……”

      “快闭嘴,这事你也敢提,不要命了?”

      俞心白觑两人一眼,阴冷得赫人。两个人面露难色,自觉远离了。

      “白鸟君。”荒芒太子小河君唤她,“你别在意这些浅陋之人的看法,凡有利于荒芒的,都是我们的朋……”

      “小河君。”俞心白打住了她,“明日去京城讨伐谭遵,我要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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