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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严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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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心白看着自己这身诡异的妆束,不太能笑出来。头上系一圈树叶,身上穿着一件粗布麻服,毛糙的感觉让她难以适应。她咬咬牙,却看见谭箐面色如常,打心底欣赏,一时惭愧,自己多大一个人了,却不如一个孩子。她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跟着上前去。
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谭箐和俞心白练习那刚学会不久的荒芒口音,苔藓则在一旁纠正。
他看上去仍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这并不让人意外,二人不必担心苔藓会丢下她们跑路。那些人喂苔藓吃下了十日悬,十日后他必须带着她们两个离开荒芒,否则等待他的就是毒发身亡。
“这样危险的事,殿下怎么可以亲自去?”太傅为谭箐的决定感到震惊,谭箐云淡风轻:“父王这个年纪也曾御驾亲征,老师,我有未来君主的身份,就有应该得到的锻炼……很多事情,你要尊重我的看法。”太傅扶了扶额,“殿下,你不了解蝗虫……”
“老师,我正是要去理解荒芒的……”谭箐不容忤逆,搬出父亲压他一头:“没有这样的奇功,我在父王那里又能算什么?”
苔藓说他不能带太多人,族中有人采集时,常会被丛林中野兽突袭,而他一个逃兵在林中迷了路,救下两个走失的小孩子,这个理由正合适:“放心,荒芒一向对女性和孩童很友好,不会怀疑到你们身上……但人太多,就保不准大家会多个心眼。”
谭箐听他说话,轻缓地点头,专注而亲和地,绕是再卑微的人,也会有感到被尊重。
苔藓垂下头,头皮不痒,但下意识挠了挠,黝黑的皮肤见一些红。俞心白心里嗤笑,他在肖想什么?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谭箐看着他别扭模样,有些隐晦的笑意,竟然觉得心情好上几分:“你叫苔藓,这是什么荒芒的取名习俗吗?如果我们继续用着在牧兰沙的名字,是不是会暴露?”俞心白知道殿下确实是考虑周全,但真的觉得她这样子太像爱问问题的小女生了,她心里铺天盖地地不适。
她想着殿下第一次见她说的什么?
殿下语气冷冷说什么大蝗虫和小蝗虫,她真的……委屈。她此时也只有一言不发。
苔藓讷讷地:“荒芒崇敬自然,总是取万象命名,我是个孤儿,被捡回去时,连带着襁褓一起放在一片青苔上,所以叫这个名字。”
“这样啊。”谭箐想着,脑海中是一幅清新的图景,稚嫩的孩童躺在蔓延开来的湿润苔藓,在阳光下蓄满雨天斑驳的梦。
“那我就叫潭水。”她呢喃道,苔藓转过身去看她时,正对上潭水般静谧而含藏万物的眼睛。
人如其名,苔藓感到一些震撼。
他当过那么久的荒芒人,他当然也崇敬自然。
“那么,你呢?”谭箐转过身来,用一贯平和柔软的语气说。
俞心白心情这才好点——都一样,她对每个人。俞心白来了兴致:“殿下帮我想一个行吗?”
谭箐有些诧异,但是旋即她就认真地沉静思索道:“在荒芒要叫我潭水……你叫白鸟好么,自由翱翔,又不受拘束。”谭箐看着她时,清澈的眸子好像真的飞过纤细轻灵的小鸟,闪过一些幽白的光芒。
自由……俞心白心里扑闪过这个词汇,品尝中间的滋味。
之后三人就通通沉默下来。
俞心白在静谧的氛围中闻到树木果香,听着翠叶间跳动的小鸟舞步,有些沉醉,婉转的啁啾被和风落叶送到她耳中,远处低矮的灌木丛穿梭过灵活的松鼠。
她好似知道了荒芒所谓的自然崇拜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途三人还吃了一次充饥的大饼,到日暮西沉。
脚下的草渐渐稀疏,一个类似村落的地方出现在他们面前。二人震惊着,这晦暗的森林中竟然还有广袤的平原。
“这里算是比较边境的地方……我家就住在这里。”苔藓很漠然,指向远处一家屋舍。
家?他不是孤儿吗。
“我养父母住的地方……我还有个哥哥,娶妻生子,生活美满,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说是哥哥,苔藓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他的仆人,给他端茶递水,给这个家庭洗衣做饭,稍有差池就会被责骂,在征兵时,每户人家要派出壮丁,也是他被推去了最残酷的战场。
他性格孤僻,离开了家,在军营里也没什么朋友,为了不被处死,只能靠生存的本能去完成将军下达的任务。
你问他背叛国土是否有过惭悔,他可能只会去想着自己为什么还想活着。
“我们不去那里……”苔藓说着,“我们去找将军,他手上有荒芒的舆图……我想那是你们想要的东西。”
沈息棠折了折扇子,感叹着这件事。谢远之看他,很希望他讲下去。
“苔藓假装逃脱归营,说自己在林中救了两位走失的小姑娘,说多亏了她二人的粮食,他才能撑到军营,希望军队遣送她们回家。自己因为当英雄救人这件事还获得了将军的赞许。后来三人使伎俩复刻了将军的舆图,不慎被发现了……”沈息棠闭上眼睛。
“拿着这张图往北方跑……这里,这里……”苔藓有些焦急地在地形图比划着。“这条路虽然艰险,险象环生,但是只要在三日之内通过,半夜可以休整,到达森林边缘,将军是来不及通讯布局的。”
“苔藓……你和我们一起走,十日后我们还要为你解毒。”谭箐眼睛带着恳求。虽然这个傻少年没什么过人之处,但是谭箐怜悯他的一切。
苔藓垂着头,眼睛润润地:“殿下,你把我当人,我不会辜负你的……苔藓想,如果能活着再与殿下相见,此生,殿下希望我是牧兰沙人,我便永远是。”他抬手指了令一条路线:“说是三天,但也需要苔藓去混淆视听才能拖延出这些时间……”他拍了拍地图,像下定决心,像给自己打气,“就这样吧,殿下……你们快走。”他嗓音沙哑着,他第一次这样不怕死,也第一次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活。
俞心白看着他们两个,心里五味陈杂。她默默牵起谭箐的手,带她离开这个凶险之地。
谭箐回头,苔藓在看着她。
“谢谢你。”俞心白没回头,答谢道。她们渐渐消失在了苔藓的视野里。
黑夜的树林寂静而森冷,很幸运今晚月圆,星光粲然,云层稀少,这一带植被还算稀疏,都是一些低矮的灌木,不会遮蔽光芒,行进不算困难。
她们找到一处洞穴休息下来。
俞心白敲着火石生火,黄橙橙的火焰像一小轮落日,滋滋地灼烧着,炙烤冷落的空气,给黑沉的夜添上一勺安全感。光是很神奇的东西,有了它,疲于奔命的灵魂也舒缓下来,眼皮略微一跳,困意袭来。
谭箐托着腮,认真地看着她生火。
这火光更加衬得她面容柔和似雪,放大了她如今凝眉沉思的幽然神色。
俞心白找着话茬:“殿下在想什么?”
“阿白,你对苔藓怎么看。”谭箐半闭着眼睛,困倦道。
俞心白心里有预感她就要东倒西歪,向她靠近了一些,心想能给她一个依靠的肩膀:“拿下舆图,他功不可没……但是一个能背叛故土的人,我是不可能理解的,也不想接纳,他如果像个英雄自刎,我反而会敬重他。我不在意他的死活,他死得其所。”
“别这么说他。”谭箐有恼意,坐直了身子。
俞心白扭过头,这件事她不想让。她离远了些:“殿下,他是一个外人。”
二人心里都郁愤,谁也不服谁躺下睡觉了。
谢远之想着那滑稽的画面:“这么说两个人怕是梁子结下了。”
沈息棠摇摇头。
她们的粮食在第二天夜晚被苍狼夺走了,谭箐双腿受伤,走不得路,要及时医治。
暴雨侵刷森林的时候,俞心白背着谭箐狂奔,她把最后的食物给了谭箐,她饥肠辘辘,双脚踩在泥泞中,凄厉的雨水近乎盖住她的眼睫。
“殿下,殿下……”俞心白喊着身后人的名字,语息焦虑,确保她意识尚存,小姑娘在她背后一声声地回应。
“阿白,放下我,你走吧……”谭箐在雨中虚弱地说,抱着俞心白的手有松开的趋势。
谭箐的手却被紧紧反手攥住。
俞心白的手因为使劲青筋暴起,硕大的雨珠在上面溅开:“谭箐……这个时候不要任性。”俞心白僭越地直呼其名,倒是吓了谭箐一跳。
小女孩有些心虚,低声道:“你背着我,又没有吃饭,必然会拖慢行程,我们越是慢上一分,被敌人追上的概率就多少一分……我是未来的君主,每一个牧兰沙的子民都是我要保护的人,你也是。”
俞心白眼睛潮湿,但是暴雨冲刷下,她自己也分不清,她沉着嗓子:“你那么信任你的苔藓,你就去相信,他能为我们拖出第四天,第五天……至于你说你是未来的君主,你能保护我,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孩,你还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