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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严樘往事 ...

  •   谭遵一人坐于殿堂之上,认命地放俞心白来杀他。

      这个乱臣贼子只有一个要求——让俞心白独自前来。

      小河君知道他已经穷途末路,满足了他。

      她没死。

      听闻临终前的谭遵这样说。

      俞心白觉得她不太站不稳。

      她摇摇晃晃地走出牧兰沙最威严的殿堂,回过头,还有些晃神,小河君看着她时,有些担忧。

      俞心白觉得手中的剑好重,剑柄像一块热铁滚烫,灼烧着她的手掌。

      望向脚下,那些台阶像是一道宏伟的瀑布倾洒而下,静静地凝固在那里,严谨庄重地排列着,在光辉照耀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有时炬然成阳,有时幽昏如月。每一级台阶都在叙述牧兰沙的历史。

      小河君立在台阶下看她时,心里想她是牧兰沙史册终焉。

      她从这里走下去,如坠落的羽叶,被伟岸的牧兰沙放逐。到最后几步时,她脚下踩空,狼狈地滚了下来。

      荒芒军士披着闪亮甲胄,黑墙一样围着她。她抬起头,炽热的烈阳让她眼前昏黑,密不透风的兵墙更让她呼吸不畅。

      她忽而起身,发疯般地推开人群。小河君比了个手势,军士为她让出一条通道。

      天幕之下,她像一个点撞开雄伟的黑牢,仓皇失措。

      她跑向那里——谭遵告诉她的。

      一处废宫,草莱不翦,内有蛙鸣,她一直往里,往里,被藤蔓绊倒,她的手掌磕破了皮,她也只是站起来,推开重重门扉,迈向她的目的地。

      再见她时,俞心白觉得她时间停滞。

      门外的垂柳枝条透过窗被阳光映在墙上,簌簌摆动着。

      谭箐身前有一个婴儿,她半跪在地上,正平静地摇动时,抬眼看见了俞心白。

      她神色由迷惘,到几分错愕。

      “阿白……你怎么,这般憔悴。”谭箐初见俞心白时,她年轻有为,气血畅通,精神非常好,如今这般,快教人认不出来。

      谭箐头发整洁,神色的冷清骄傲少了许多,添了母性的柔和。

      俞心白走过来跪在她的旁边,盯着摇篮中的婴儿,半天说不出话。

      “这是我和苔藓的小孩。”谭箐解释道,无奈一笑,“苔藓君已经死了。”

      谭箐扭过头看她,平静地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小河君待我很好。”俞心白胡乱回答道。

      “我曾待你不好么?”

      “我回不去了……”

      “这样啊。”

      “对不起,殿下。”俞心白声音发抖,她趴着磕头,被谭箐牵住她的手。

      “我们回得去。”

      “什么?”

      “我说,我们重新开始吧。”谭箐安慰着她,半含着笑,像曾经那样柔和地说道:“我在等你……阿白。”她起身,拿过自己的梳妆盒,打开底下的暗格,从中掏出一颗锐利的宝石,又拿来一个盛水的碗。

      她咬着牙,用手握住宝石,那宝石扎近她手中后,竟然溶解在她的身体,隐约发出一些幽绿的光芒,碗盛着她的血液。

      俞心白一愣,心疼地看着她。

      “阿白,把你的手给我。”谭箐忽而伸出手,俞心白便听从地握住。俞心白觉得手掌有些轻微地刺痛,感觉自己的血和谭箐混在一起。

      “这是牧兰沙王室的秘密。”谭箐看着残留的光晕出神,“盘古一斧,让混沌有了形态,它陨落时,把它的脊骨,托付给了前去探险的谭家先祖。”谭箐流露崇敬的眼神:“它能重聚天地,让世界每一寸回溯曾经的状态。”

      “我是‘盘古’,你是‘混沌’……”谭箐口中说着莫名的话。

      “阿白,下一次,别再背叛牧兰沙了,好么?牧兰沙是吹不散的厚土,我们同心同德,扎根严樘,我们是永远的牧兰沙的后人。”

      她的裙摆剧烈摇晃着,像沐于风中,衣尾跃动幽蓝,被烟火烧灼般。

      俞心白看着摇篮中的婴儿逐渐消失,谭箐眼中划过留恋,她们腾于空中。

      天与地在压缩着,屋外夕晖像火烛一样摇晃,在空气中打着转,像是想要逃跑,但却被死死压制。

      一切光影,无所遁形。

      俞心白眼前突然出现了小河君的影子,他率着军阵,候在废宫外。她又仿佛看到殿堂之上,谭遵依靠在宝剑上的尸体——边境阔然的天空,森林祥和的自然图景,严樘之外一望无际地湛蓝之海,海外未曾所见的城市。她不知道身在何处,只知道这一切都在变黑。直到一丝光芒不曾在此。

      “阿白……”

      俞心白回过神时,听见谭箐在唤她。

      她眼前是那片森林,回过头,看见十岁的殿下身后跟着太傅,抱着玩偶,静静地看她,阔别许久,心许万年。

      之后便是苔藓被抓了上来,尚还健在的爷爷有些得意地谈着牧兰沙征伐大计。

      “不着急……”谭箐云淡风轻,微笑看着苔藓。

      据说这位年轻太皇女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改换半朝官员,凡有不臣的之心的,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霹雳手段,让人始料不及。

      俞心白在边疆随着爷爷抵御荒芒时,也由衷为她高兴,她觉得一切事物都欣欣向荣。

      “谭箐实则还是不喜战争,不过荒芒人并不这样想……两方在边境小打小闹,受到俞心白锲而不舍的影响,俞选也不再语气轻蔑,而是把对方当成值得尊重的对手,这日子本也无风无浪。”沈息棠摇着头:“可俞心白一次进京的契机,发现了这宝石的秘密,一切就都变了。”

      那时谭箐力排众议举行着她与苔藓的婚礼,也借此希望荒芒看到牧兰沙求和的诚意。

      举城尽欢。

      唯独得知那个秘密的俞心白坐立不安,看着这对恩爱夫妻,红烛摇摆,宾客觥筹交错,心里绞痛。她苦笑着,匆匆回了边疆。

      她呼出一口气,用刀在手中划出血液,洒在下方的草场上,用以涂鸦出一个阵法。

      俞心白取出虎符,佯作帝王之令,发动全军,挥师荒芒。

      她知道爷爷会阻止,率先喂了他催眠的汤药。她出走时,给昏睡在床的爷爷磕了一个头。她没有眨眼,费力抬了抬头。

      当日乌云蔽日,雨落成雾,马蹄踩在草地上,都能溅起水花,当有清醒的士兵质疑她的做法。俞心白诡言以对,胡乱搪塞了过去。

      荒芒见此架势,也只好举全军之力迎敌。

      夜有雷嚎,两军在昏天黑地的雨夜厮杀一片,千里的战场,流血漂橹,又被雨水稀释,杀到后期时,才有人被冰冷刺骨的雨水唤醒,这纯粹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无谓之举。

      尸山一片,精疲力尽的士兵摔落下马,辨不清身边躺下的人,谁是队友,谁是敌人,有气无力地在雨中呼吸。

      俞心白从远处而来,骑在马上,手执长刀,如同穿过雨幕的幽魂,在雷鸣下泛着幽森的光芒。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仰望她的士兵,瞳孔圆睁地迈进,好像眨一下眼就会有所动摇。士兵的心冷下来,感到自己被雨水掩埋。为什么?

      俞心白划开自己的皮肤,让血液再次渗透进这土地。

      士兵感受到自己被推向天空的中央,俯瞰黑茫茫的荒草地上红光闪烁,鲜血自如流动着,连成日轮的图形,他的心脏狂跳,感受与身后不知死活之人的触碰在一起,他们被挤压在一起。

      天空的乌云扭曲着旋转,聚拢在士兵的头顶,像倒置的火山口,纠缠狂风和雷暴,储蓄着无尽的能量。

      轰隆——

      惊雷又一阵,士兵最后残存的意识定格在俞心白惨淡的脸。

      庞大的人群,一刹那之间,雷光下,成为一颗小小的种子。俞心白伸出手,它便朝她而来——这就是怨种。

      沈息棠来回踱步:“俞心白知道了谭箐今生活不过曾经那个带她重返过去,施术的时间节点……才选择用这样毫无人性的禁术,来复活谭箐,代价就是一场残酷战场,活人献祭。”他恨恨说,“这自然招来了天庭的重视,百万天兵降临严樘……”

      俞心白第一次看见神仙,还是这样的阵仗,她才发觉,她不止是严樘的罪人,她是天地的罪人。

      她站在草场上,罡风正劲,天上金光灿灿,气势磅礴,从下到上,诸神像一个镇妖宝塔将她围住。

      古怪的符文围绕在诸神周围,透露纯净的气息,梵音阵阵。

      他们让她交出怨种。

      俞心白心里不服着,更把怨种往怀里深处揣了揣。

      “我们知道你想救太女殿下,但你不能这样做……你召唤混沌,这会抹杀天地一切。”

      俞心白没有看见一个具体的神开口,耳边就绕起群山回唱般的深沉低语,她心澎湃激荡着,有点承受不住。

      诸天神佛都在等她表态。

      俞心白心里冷冷想她现在算世界中心了。她不在意,她要殿下活着,天下苍生,干她何事。她早就听说天族有一把盘古斧,足以镇灾制恶。

      “你把殿下带在我跟前,我就交给你们。”

      “不必戏耍我们,你自然会喂她服用,这是不可理喻的。”

      “那你们不打算让殿下活了?”俞心白咬着牙问。

      “她之因果,你不当干涉。我们自然会阻止你,不会让你们相见。”

      俞心白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捻出衣袖中的怨种。

      她仰仰头,自己服下了怨种,嘲弄看着忽而暴乱的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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