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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沁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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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辰开宴。
金辉玉盏,高朋满座。
男客于正厅设六席。
女客则开了花厅,坐满整整五张席面。
觥筹交错间,不时有人来问亲家夫人的事,听陆夫人给出了解释
——家中有急事,不得已,一早让寻儿送回去了。这不,让我给大家道个不是,好容易来一回,又不得见,急赶着走......
怎奈宾客并不全然买账,一坐回去便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夫人看在眼里,恼在心中。
昨日整两条街的人都亲见了,是不是我家那四品孺人亲家母大驾光临?
倒像我说谎一般。
见不着是你没那命,轮得着你们不信?
但她心中也不无遗憾,亲家母昨天赶来,分明就是为了正日子贺寿,怎么一早便急着走了呢?就差这几个时辰?
莫不是,有谁得罪了她们?
心下狐疑顿起,当即瞥向沈七七。
该不会又是这贱人弄鬼?
沈七七坐最远处席面,陪着一众年轻的媳妇少奶奶们。
那桌气氛倒是格外好。
沈七七和她带来商户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不亦乐乎,旁人像都成了陪客,望着她们二人热烈的讨论,时不时插句话进去,又时而大家一起欢笑起来。
陆夫人格外关注“薛府三少奶奶”。
见沈七七居然没挨着她坐,她们二人中间竟还隔着那个家里做木料生意的商户女!
三少奶奶微笑着,探身望着热烈讨论的那二位,眼中不知是欣赏还是艳羡,一直朝她们看着。
陆夫人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沉了脸,含恨盯着远处的沈七七。
陆府亲眷如今也多知道她为人,专好当众打压儿媳来树威。
今日这等场合,岂能胡来?
三舅母见她脸色不对,忙拉她起身,一起去给别桌夫人敬酒,赶着打岔,错开了她的注意力。
宴至尾声,远客纷纷辞别,陆夫人一一相送。
那些素日亲厚的亲眷倒不急着走,径自扶了丫鬟,往园子里早已布置好的雅致去处消遣玩乐,随意自在。
段姨母和陆亦棂今日自然也来了。
只是陆亦棂少言寡语,神情木然。
她如今像个绝色的瓷娃娃褪了色,灰扑扑地毫无光华。
段姨母倒是春风得意。
她如今不是打秋风的娘家亲戚,而是陆府正儿八经的亲家夫人了。
与两侧宾客聊得眉飞色舞,又极力奉承陆夫人,席间出足了风头。
只是陆夫人见女儿仿佛变了个人似得,傀儡一般没个生气,就对段姨母心生怨怼,面上始终淡淡的。
段姨母如今家中没半文进项,捉襟见肘。
但死鸭子嘴硬,硬要把家中窘迫怪在陆亦棂头上,日日在家中指桑骂槐,说自打这丧门星入门,家道便一日不如一日。
骂得陆亦棂抬不起头来,吃饭都不敢夹菜。
平日陆夫人不见她,段姨母也难硬登门。
今日既然来了,必然要甜言蜜语,将陆夫人哄的心满意足,给她掏出几两银子来才是。
所以硬跟着陆夫人去恭送宾客,亲昵熟稔,俨然半个女主人。
回来路上拉着陆夫人的手,细瞧着面上神色嘘寒问暖。
又百般自责,叹说柃儿自打嫁入段家,亏着孩子了。段家比不得陆府,家大业大,要什么都有,昨日孩子想吃点子燕窝羹,上哪给孩子弄去,真真有心无力啊......
说着眼圈都红了,声音也哽咽了,一副真心诚意心疼孩子的模样。
陆夫人看了,心中气倒是消了一大半。
想来段姨母是自己亲妹妹,姐妹二人多年来一直感情深厚,她又怎会苛待自己的女儿呢?
段家再怎么着,也是没法和陆府比的,柃儿自小养尊处优惯了,如今过不惯苦日子,自然人也暗淡了。
想着忍不住就要拿银子给段姨母,让她给女儿改善下伙食。
怎奈掏钱之际,才意识到自己如今也捉襟见肘,哪来的闲钱救济旁人?
由是只得装听不懂,与段姨母说着闲话,一径往园子里去了。
进的园中,只见繁花似锦,草木葱茏。
段姨母更是扶着陆夫人,没口子地夸赞这园子。
恰好远远望见花树下,摆了两张长案,七八位年轻的姑娘媳妇们正围在那边谈笑嬉戏。
陆夫人这一眼看过去,不由得站住了脚步,脸色沉了下来。
段姨母察言观色,马上问到:
“怎么了姐姐?”
顺着她的目光也远远望去。
花影斑驳下,年轻女子们围在长案四周,或坐或站,语声轻盈,言笑晏晏。
众人不知在热烈地说着什么,只见沈七七歪头想了想,擎了支笔,俯身在纸上涂画。
少顷举起,众人争相传看,笑意不断。
陆夫人只在人群中找“薛家三少奶奶”,只见她袅袅婷婷站在外圈,仿佛有些被冷落,画作传至她手中,早已被众人观赏过一轮。
但她神色恬淡,微笑着接过,细细端详,面上倒尽是欣赏之意。
却见沈七七带来的那商户女突然走来,抽走画作,回身置于案上,提笔改画。
陆夫人远远见到这一幕,当即面色阴鸷,嘴角紧绷,心头陡然升起怒意。
段姨母连连追问,陆夫人忍不住将薛家三少奶奶的重要性和寻儿的反复叮嘱讲给段姨母听。
那段姨母正要找个好理由讨好陆夫人,听了这话,比陆夫人气得更甚:
“姐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沈氏忒的不知轻重!寻儿如此大事,她就当儿戏一般!到底是低贱人家出身,难登大雅之堂。放着薛家三少奶奶那般贵客不好生款待着,倒拉着那不请自来的商户女亲亲热热,真真烂泥扶不上墙。
还指着她帮忙?也不知寻儿如今是怎地被她迷惑了去!信她?!依我看,不将人得罪透了,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几句话正说到陆夫人心坎里去。
姐俩正暗骂沈七七,忽见这时,不知何处升起一只硕大的纸鸢,姑娘媳妇们三三两两,离开长案,往空旷开朗的地方看去。
案前只余沈七七和那个何沁雪。
二人似乎就刚才那张画讨论不休,你一言我一语,神情专注,全未被纸鸢干扰。
见她二人落单,段姨母马上拉了陆夫人一把,姐俩快步走去。
“哟,这位小姐是......”
走得近了,段姨母明知故问开口。
何沁雪抬头,见陆府夫人带一个中年夫人过来攀谈,倒没多想,落落大方道:
“我姓何,家中......”
将自己母家背景又讲了一遍。
段姨母指着案上为客人备好的茶水瓜果一笑:
“何小姐觉得今日这茶如何?”
何沁雪净与沈七七讨论漆器设计了,并未饮茶,但既然人家问了,便嫣然道:
“今天日子隆重,自然样样都是极好的。”
段姨母掏帕子掩嘴一笑:
“这是官中赏下来的茶叶,寻常人家便有钱也没地买去,亲家老爷过寿才拿来待客。何小姐今日既特赶了来,可要多喝点,见见世面开开眼,免得白来一趟。”
沈七七当即警告道:
“段姨母,何小姐是我今日请来的贵客,您......”
何沁雪面上笑意未改,似乎完全听不出,段姨母在讥讽她趁人家祝寿混进来蹭吃蹭喝,娇憨问道:
“敢问这位夫人是?”
“夫人不敢当。我啊,是陆府亲家,叫我段姨母便是。”
何沁雪哦了一声点点头,又端起杯茶轻嗅:
“这是......阳羡贡茶。陆夫人,我说的可对?”
陆夫人见她居然认识,倒有些意外,矜然答她:
“正是,此乃御前贡茶,唯有圣上与朝廷重臣方得一品。”
也是沾了昨日女儿归宁的光,才得了这么几两。
青花茶盏放回案上,何沁雪在花影下轻笑:
“说是如此。但是如今,外放的官员,循例每年也能得些。只是很多自己不喝,偷偷拿去黑市变卖了,换得银子贴补家用;还有贡园之中,除去每年上贡的定数,余下也皆拿出去变卖。
因此这茶,非但不难买,价格也不算昂贵,不过几十两银子一斤罢了。说有钱也买不来,那倒当真是见识少了。听段姨母方才说话,似乎很当稀罕物,那便趁今日特殊,快多喝几盏,免得白来一趟。
话音一落,沈七七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刚才还怕她吃亏,没成想沁雪姑娘这性格如此快意,绝不内耗,有仇当场就报了。
一席笑谈,说的不只段姨母面色难堪,就连陆夫人,都被她那轻描淡写的态度狠狠刺伤了。
又一个可恶的有钱商户女!
沈七七这一向带给她的挫败感瞬间涌了上来,也顾不得体面,陆夫人绷脸斥道:
“你小小年纪,说话竟如此没大没小,家中未曾教过你何为教养吗?这茶叶不难得,难得是天子赏下来的,尊贵难得。这哪里是你们这种商户女能懂得!日日将银钱铜板挂在嘴上,也不怕铜臭气污了人,到底和大户人家的小姐两个样!”
你们?这种?商户女?!
何沁雪一听这当家主母,竟对着客人说话如此无礼。
何况,沈七七在旁边什么也没说,居然把她也拉刮进来。
当即恼怒道:
“难怪人人都说陆府夫人行事癫狂,失礼无德,各府太太如今都不爱与你往来!听说我要来,还都劝我。我本以为讹传不足信,没成想,今日倒当真领教了。若不是看七七姐面子,你当我爱来?玉儿、冰儿,我们走!”
说罢带了丫鬟,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