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萤照万灯

4、忍

　　在山里生活久了便不需要钟这类规划性很强的物件，人们依靠自己生长经历和一步一脚印的劳作活着。忙活一天，只要天暗了就回家吃饭，一切都是从基因里规划好的。虽略显单调但起码有保障，有一触到底的安全感。

　　小美就这样想，眼前的日子是过得不怎样，但起码比以前好了。无论是在山里还是初次来到这座城市，陌生和恐惧是萦绕在心头的蛇，重复过着上工了又失业的时间里，未知是主题。

　　漂泊的孤独和不安全感是在这个没有的。

　　在……这样一个破烂嘈杂下流的地方，小美畸形的关于“爱”的美好幻想被自己以血肉喂养长大。

　　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即使再苦再累，坚持……会成功的。自欺欺人的话就是这么容易说出口。

　　阿辉的呼噜震天响，破碎的餐盘和还冒着热气的菜被小美小心翼翼的呵护在手心，像什么珍宝般，她的眼里满是怜惜。

　　先把碎片挑出来扔在塑料袋里，再把干净的菜放在稍微沾些油渍的纸上，拿起高低不一的筷子，今天的饭就好了。

　　“白菜好像炒的老了。”小美一个人也可以吃的舒心。

　　简简单单一道炒白菜抚慰了小美空虚的内心。其实……如果一直都会有这道菜，日子还是可以过得下去吧，她想。

　　细细咀嚼，小美惊奇的发现自己闻到了从前山里家家户户的炊烟味。木头被火啃食滋滋作响，大锅里一大盆粥和几个膨胀的白面馒头，掀开竹盖，骤然间香气扑鼻。

　　妈妈难产死后，五岁的小美便要学会做饭，因为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不做饭怎么养活一大家子，女孩不做饭怎么能嫁的出去，这是爸爸原话。

　　一开始小美是徒手拿起冒着热气的竹盖，常常被烫出红印，后来做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烫就烫呗，饭还得吃。

　　岁月蹉跎，手上的茧消去了一半，但心底却隐隐作痛。

　　隔壁的打牌声越来越大，阿辉在卧室里翻来覆去的砸吧嘴，最后受不了了大喊让小美去把隔壁的声音小一点。这顿饭吃得还算舒心，小美简单的把桌面收拾了一下，转身换了身衣服站在门前久久不敢出去。

　　门上的洞让她害怕。宛如恶魔的爪牙即将撕碎她的身体，黑洞般的黑暗淹没了生的欲望死的哀伤。

　　“怎么还没出去死女人！快去啊！我操！”阿辉在卧室里破口大骂，隔壁也在破口大骂，小美夹在中间。

　　没事，没事，忍一下就好了，之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快去！”阿辉在卧室里拿起东西就砸，两边的声音混着吵着，搞得人心烦躁。

　　心一横，小美打开了房门。两家中间就隔了一道一米多长的小走廊，早已生蛆的垃圾告诉过路人这两家人究竟有多懒，垃圾都不愿扔。

　　又脏又臭，到底是没换地方。

　　小美捏着鼻子，没敢呼吸就进了隔壁的门。里面烟雾缭绕，估摸着几百个啤酒瓶胡乱放了一地，十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站着、躺着更有甚者在这种环境下居然都能睡着，呼噜声可以和阿辉一比高下了。

　　先是几个小喽啰瞟到小美进来了，嘴里的话和他们的表情就像垃圾桶配千年老痰，绝配。小美没空搭理他们，眼神在雾里寻来寻去，旁边的人闻着味不怀好意的就来了。

　　“呦，小美你咋三天两头的来找我们虎哥？不会喜欢我们虎哥吧？”

　　一屋子的人都在笑。

　　忍。

　　小美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径直朝虎哥走去，调整下心态，说：“虎哥您和几个兄弟们的声音能不能小声点。”

　　虎哥叼着烟，根本不屑于回头搭理小美，毫不留情的开口，“老样子。喝还是陪。”

　　“唔哈哈哈哈啊哈哈哈！陪！”

　　“陪！陪！陪！”

　　“陪啊！”

　　小美以为来了这么多次，他们会手下留情，没想到人总是这样，就喜欢欺负别人，看别人难堪。

　　算了，早点喝完早点回去吧。

　　小美转身就想拿桌子上的酒，这时虎哥难得回头略带调戏的说了句，“今天我输得太多次了，你替我把输掉的喝回来。五十瓶，一杯不少。”

　　“虎哥五十瓶……”

　　“爱喝不爱喝，你们家阿辉我也是受够了。每次我和哥们几个喝酒聊天的时候，你踏马的阿辉每次都嫌吵。嫌吵就别住这呗，赚了多少钱有这公主脾气！”

　　虎哥用自己黏糊糊的手拉着小美的手腕，好似好哥哥劝自己不听话的妹妹般，掏心窝子说：“妹啊我看你长这么好看，怎么脑子那么绕啊。那小辉有啥好啊，人长得那么挫还没志向，他能养活你吗？你看看虎哥，虽说是个混道上的，那怎么也有保障啊，跟我你以后啥啥不用愁，以后咱俩你养孩子我挣钱，多好啊。”

　　“你们说呢？”

　　周围几个小喽啰凑过来捧场。

　　“虎哥我……”小美想用手掰开那只黏糊糊依附在她手上的触手。

　　虎哥长得人高马大的，力气比小美这个“深闺怨妇”大了好几十倍，一点都不肯松，反而还想把小美的另一只手握住。小美也不傻，直接了当开口，“虎哥我喝。”

　　“唉呀！”几个人佯装十分可惜，实则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们，眼巴巴的期待好戏上场。

　　虎哥故作遗憾的同时，从一旁抓起了四提啤酒，“喝完，我们也不闹了啊，喝吧。”

　　旁边人仿佛等候多久，终于等到这个时候，贴心的把啤酒盖打开，嘴里呲着的大牙发黄发臭。

　　小美一话不说，拿起一瓶酒直接灌了下去。没事，多喝一点就当喝水一样，她默默的想。

　　“加油加油！已经半瓶了啊！加油！”

　　“哎呦大妹子不错啊一瓶见底了，别楞着接着喝啊！”

　　“咱也别光看着，给大妹子喝酒助助兴！妹妹你坐船头啊，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

　　三瓶酒下肚，肚子已经承受不住，咕咕噜噜的嚷个不停。眼看着周围人玩心大发，跟之前一样，有人拿起手机正录着小美出丑，还有人看出来小美体力不支，趁其不备开始吃豆腐，你摸一下我摸一下，你亲一下我亲一下。

　　小美恍惚的看着周遭，有人笑着和她碰杯，有人正亲她，有人正看笑话，所有的所有的她都讨厌，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还重复的经历，肠胃早喝出伤来，自己的嗓子也受不住了，刚灌下去的一大口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哎呦怎么吐了呀小美妹妹！”

　　“别喝了别喝了哥哥看着心疼，到床上睡一觉去吧，舒服舒服。”

　　“走走走，别喝了别喝了。”

　　有人抢过小美手里的啤酒瓶，硬拉着身体不适的小美往里屋走，周围人喊着笑着，一团烟雾被吸入小美鼻腔。

　　迷糊着小美看到了他们每个人脸上和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丑陋的扭曲着，变成黑球准备侵蚀小美。

　　好多手在摸着我，好黏，有人……

　　此刻她是进入虎口的羔羊，没人会来帮她。
　　人只有在濒死的时候才会激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望。小美只是喝醉了，又不是脑子出毛病了，任凭这一群人糟蹋自己。

　　小美趁他们载歌载舞的缝隙猛的甩开禁锢她躯体的手，朝又脏又臭的外面跑去，有人拦，有人打，但小美已经熟练，一一躲过，进了家门，像是松了口气，但气不长。
　　“呼呼呼……”

　　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只是在嗤笑，在捧腹大笑。

　　肚子好疼，小美勉强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到桌边想倒杯水，结果不小心碰掉了阿辉的闹钟。

　　“死娘们儿，小声点！”

　　小美水没喝上，强忍着腹中剧痛，将身子折叠，手一晃一晃的去捡已经废掉的闹钟。外壳已经碎了，几根针也不转了，指着十点十几分不动了。

　　猛的小美不想再动了，扔掉抓着的闹钟，靠着桌角就晕了过去，额头的汗黏糊糊的。已经坏掉的闹钟，已经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