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萤照万灯

5、可怜的孩子

　　“阿辉。”
　　发霉的旧棉被横在两人中间，因为没电，两人的所有动作都像默剧，没有条例且充斥欲、暴力。

　　世界上最简单的电影就这样悄悄结束了。小美迷迷糊糊的醒来，全身上下又是黏黏的，一举一动宛如拉丝的莲藕。
　　“阿辉。”

　　小美又叫了一声。不低不高的语调，没有感情。

　　“干嘛！”

　　黑暗中小美的手猛地挨了一巴掌，由手掌的痛觉瞬间传递至大脑，小美猛地清醒过来。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没事找事。”

　　小美翻个身又发呆，自顾自的说:“我又做梦了。我又梦见那个男人了，他从来都没离开我，我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

　　“在梦里我的肌肤被他揉来揉去，我是个面团，要上屉子蒸熟。我们两个做的时候，我突然又有了一模一样的感觉。你不喜欢我，只是喜欢我的身体，对吗？”

　　阿辉重重的捶了床板，小美“嘭”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颤栗。

　　“你又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为了恶心我吗？让我知道我的女人在遇到我之前就被别人上了，被不知道多少个人上过的身子又让我来上。你想干嘛？我已经觉得你够恶心了，不要再给脸不要脸。”

　　“这样的生活好累，已经2000年了，那些记忆还是挥之不去。”

　　“你不愿意陪我聊天吗？”

　　“我艹！我跟你聊什么？聊你恶心的被艹史吗？我不想听，你太恶心了。”

　　“你给我滚出去！婊子！”

　　好累，多久没出来？三个星期了吧？不，一个月？忘了。

　　旧城区土路多，垃圾也多，摩托车成堆成堆的停，一点空都不留。小美像初来乍到的蛇一样一扭一扭的走，即使很久没出来小美也不会走错路，毕竟这里是不会发生什么大变化的。

　　最暗的地方往往看到的星星最多。

　　“只能坐这了。”

　　一阵小风把小美心里的黏腻、燥热吹走个七七八八。

　　小美坐在一颗歪脖子树下跟大袋大袋的垃圾为伴。她仰头看天，想到了自己以前在山里的日子，在没有受到伤害之前，小美白天砍柴割草喂猪，夜里在门口蹲着看星星，万籁俱寂，心里莫名有种安心。

　　小美想，日子如果一直这么平平淡淡的多好，这样她宁愿在山里嫁了，也不会来城里受罪。但现实是无论她去到哪里，以她自己的能力还是得吃很多很多苦，受很多很多罪。

　　眼前的楼里有户人家开始吵起来了，声音很大，小美没仔细听，反而任由自己陷入命名“往事”的巢穴。

　　在受到伤害的那天晚上开始，无论白天的小美还是晚上的小美，都被那个人占据。那张薄木板的床上小美流了很多汗，依稀记得第二天那个男人起床换床单，扯掉床单，一团矮矮的身子印在了上面。

　　那个男人盯着几秒笑了，随后用他的手强硬的拉着小美去摸那团影子，小美打心底里感到一股害怕，死活不愿意去碰，最后挨了两巴掌，一切又在重复。

　　小美边哭边嚎叫，记忆里她明明听见了有人在门前经过，可为什么不进来？

　　小美越叫越大声，最后累了，昏昏睡去。

　　又睡着了，小美醒了。

　　那户人家不吵了，莫名安静下来了。沉寂了几秒，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随着楼梯间的灯一盏一盏向下延伸，小美看见那女人披头散发的模样，突然觉得和自己很像，于是在房屋抽帧扭曲的空间里，她过来了。

　　她好像没穿衣服。光着身子吗？

　　扭曲的身姿像极了家旁边那颗歪脖子老树，话说她身边就有一颗。

　　小美不经意间瞅到身旁的树，它竟不是弯的了。什么时候变的？

　　小美揉了揉眼，又仔细盯着面前有些诡异的树，怎么回事？感觉很诡异可自己为什么不觉得可怕？

　　“你怎么在这？小美。”

　　小美回头，刚才还扭曲的女人现在已经和她并排而坐。

　　“你在发呆吗？”她又问，语调不低不高，没有感情。

　　小美震惊之余又……很安心，为什么我会觉得安心？她到底是谁？

　　“你……是谁？”

　　“我啊小红，你忘了？”

　　她扒拉了几下头发，一张苍白且消瘦的脸和小美记忆中的那张脸开始重叠。

　　“真是你啊！小红。”小美没有一丝怀疑。

　　“我一直都在找你呢，没想到在这碰到你了。”
　　“一直找我？你刚才不是在那栋楼里么？”

　　小红哑然失笑，戳了戳小美的脑袋，“我一直都在找你啊。”

　　“一直都在找你……”好奇怪的话。

　　小美没多想，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是在老家结婚了吗？”

　　小红不做解释，反倒问，“你不是去打工了吗，怎么在这里？”

　　心里的东西好像开了扇窗。情绪涌上心头，小美一股脑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小红。

　　小红安静的听着，黑暗中只有小美的声音在动。

　　“没想到在你身上也发生了……那种事。”

　　“什么那种事？你知道什么？”小美像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其实不止你被伤害过，招娣她们也都被伤害过。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件事做错的又不是你！”小美笑了，这世界怎么有人上赶着道歉。

　　“那天在门口的人是我。”

　　小美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下雨时的潮湿感，混着泥土的清香飘在四周。

　　就是这种感觉。

　　“你……在门口？那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为什么装作听不见！你知不知道我再来里面有多难熬，我都要死了，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她的心要炸了！这个答案早不出现玩不出现，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所有过往的经历在自己嘴里说出来可以博得安慰，甚至是自嘲，可从外人嘴里，一个从未感受过同样痛苦的人的嘴里说出，简直是丢脸！让自己本就破烂、恶心、婊子的人生重重地摔碎。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让我丢脸、感谢，还是怒骂你！这些都不是我想做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

　　“去你妈的对不起！我不需要！”

　　为什么道歉？道歉的人该是她吗？

　　小红沉默了许久，突然拥抱住眼前狼狈不堪的孩子。

　　“我讨厌你们……”

　　“离我远点。”

　　小美胸膛里的充气娃娃被拔走了气栓，缓缓地蔫下去，落成了片，搁在心底。

　　这个孩子身子在颤抖，在变小，她从来没变。

　　“为什么？”小美依旧想找到这个答案。

　　自己是坟场里的骨灰，垃圾场里的花衣裳碎片，歪脖子树下不存在的弃婴。她是任何东西，唯独不是个人，连个女孩都不是。
　　“我陪着你。”

　　肯定句会装满破碎的心。

　　心脏发疼，自己会不会溺死？小美想。

　　小红的臂弯温暖且有力，将小美抱在怀里简直像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般容易，她在哭泣，世间所有的委屈都让这个孩子受了，简直不公！

　　夜里又刮来几缕凉风，小美不哭了，面部僵硬，四肢麻木，甚至连呼吸都感受不到了。
　　“可怜的孩子。”

　　是在感叹谁呢？

　　小美好像又睡去了，眉宇间的愁容勉强消下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