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产自销》yoohye

5、第5章 另一半灵魂

　　丹英为了平复情绪，钻进了衣柜里。你唰一下拉上窗帘，记忆的谜题基本全部解开，赵枝的死去似乎并没有带给你太大感触，也许是因为你不愿意再想起她，也许是因为你已经对她倾注了太多情感，一时间不明白该怎么投入更多。
　　总之结果是你现在还算清醒，甚至还有一些疑问源源不断冒出来。
　　为什么你没有与丹英相处的记忆？赵枝的离去为什么让他如此悲伤？

　　这些问题逼迫着你从无边的疲倦中提振精神，你不受控制地烦躁起来。
　　到了晚上，他还没有出来。你烦躁得近乎愤怒，忍不住咚咚敲响衣柜门。他蜷缩着打开门，仰头看向你，你的怒气忽然像蒲公英那样迎风散了。
　　“你还好吗？”你对上他的眼神，不自觉蹲下来问道。
　　他努力笑了一下，回答说好多了。
　　你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他看起来很需要一个人待着，你开始后悔敲响衣柜的决定。他沉默地看了你一会儿，又挑起新的话题。
　　“这样一来，就可以结束了。”
　　“…什么？”
　　“记忆已经全部回来了不是吗？还差最后一个环节，你就能出去了。”
　　只差最后一个环节？你下意识反驳道：“可我还没有全部想起来。我没有关于你的记忆。”
　　丹英看起来愣了一下，他重复道：“关于我的记忆？”
　　“是的。”
　　他不再和你对视，垂下眼想着什么，半晌后说道：“…离开这里不需要关于我的记忆，现在这里不好的回忆太多了，等回去之后，我们约好地方，我再告诉你。”
　　你挑起眉毛表示疑问。丹英刚来的时候告诉你需要找回记忆才能离开，为什么唯独不需要关于他的记忆。
　　他对你的疑问表以微笑，并且承诺回去后一定会找个好地方聚一聚。
　　“…好吧。可是我觉得还有一部分记忆没回来，我不知道赵枝和你居然认识……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悲伤。”
　　“是的……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等出去之后我再和你说，好吗？”
　　疑问被他轻巧地一带而过，颇有种被困在梅雨季的不爽感，你眯起眼睛看他。
　　“你生气了？”丹英看着你的表情，低声问道。
　　“是有一点。”你笑着说：“因为你好像又在骗我。”
　　他在你的注视下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请相信我。”
　　“是吗？”他的目光专注于你，你忽然心里发痒，忍不住想靠近他，于是你抬起手贴上衣柜那层无形的墙壁，“你能先出来吗？”
　　“等等。”丹英看上去很惊讶，“你为什么这个姿势？你的手怎么悬在这里，这有什么东西吗？”
　　他抛出一连串问题，然后不等你回答就举起拳头捶了一下你掌心的位置。你的手纹丝不动，什么也没感受到。
　　是的，那儿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隔膜。因为丹英可以轻而易举进出衣柜，但你不行，所以这个神奇的机制，在你接触到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新的、针对丹英的隔膜。
　　“天呐。”丹英维持着和你击掌的姿势，嘀咕道：“天呐……我好像明白为什么我出不去卧室了。”他话音一落，嗓门突然变大：“方敏涂你个笨蛋！”
　　“哦…哦！”为什么突然骂你？但是他看起来有精神了，这算是一件好事。
　　丹英本来想愤怒地说些什么，但是你这样干脆地应了，他反而不再说话，只是愣愣地盯着你看。
　　这样看来，触动他的并非愤怒，而是现在促使他发愣的不知所措。
　　“…怎么了？”你努力将脸贴近衣柜，显示自己的真诚。“我是笨蛋，所以直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在现实生活中，衣柜是方敏涂的藏身之处，是潜意识里最安全的地方。躲在这里，就可以避开一切危险……你把它给我了？”
　　他不可置信到近乎恐惧，你不明白，这是什么坏事吗？
　　丹英用力搓搓眉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虽然结果好像失败了，他看起来肉眼可见的烦躁。
　　“我不知道…我，我有这么重要吗？”
　　“是的。”你很干脆地应道，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突然从衣柜里探出半个身子，抓起你的双手握住。
　　“对不起，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他低头看着你的手说，“我并非系统，也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我能做出一些事，一是因为直接对你施加了暗示，二是因为……这里也是我的世界。是的，我们共处一个世界，你是我的主人格，我为了保护你而存在。”

　　你是……什么？
　　你从麻木的情感中惊醒，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在这漫长的悲剧中坚持下来——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乐丫丫死了，你把自己关在衣柜里，祈祷着能够拥有一个更强大的朋友，于是丹英诞生了。他是最早诞生的，诞生时已经18岁。他的力量最强大，就住在你的右手臂，负责帮助你应付赵枝，让你学会社交，不再孤单。
　　除了他，你还有很多“家人”。加利帮你做数学题，让你赢得他人的尊重，看起来不再那么奇怪，或者说，将你的奇怪变成无法被普通人理解的天才思维。你很喜欢他。
　　你最容易忽略阿可，她是最小的家人，只在代替你接受惩罚时出现。
　　还有葛先，他是最后一个家人，他的战斗力最强，保护你们免受欺辱，但是他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可靠，他的情绪太消极暴躁，有时候出事了你们还要首先控制他。所以为了不添麻烦，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

　　和他们相处的记忆在你眼前一一浮现，你像上帝一样站在高处，平静地看着它们随着记忆长河流逝。
　　葛先，也许从他诞生开始，你们就该明白这里的家人并不是天赐的礼物，而是在悲剧中苟延残喘、为了活下去而捏造出的产物——他在赵枝跳楼后彻底失控，操持着无处安放的战斗力，一边叫喊着就这破日子有什么好活的，一边努力将你们屠杀殆尽。
　　丹英当时正在休息，你叫醒他又将他敲晕，然后匆忙塞进衣柜，随着加利他们狂奔。
　　现在看来，大家都不在了啊。

　　被丹英握着的手出汗了，你回过神，不舒服地挣开。
　　他懵了一下，又迅速抓回来，而且抓得更紧了。你颇觉好笑，就那么努力地抬起手，姿势怪异地挠了挠下巴。
　　他顺着你的姿势抬头，终于对上你的视线。
　　你皮笑肉不笑道：“所以你原来不打算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我也想保护你。”他低声说着，将目光转向一边，却不愿意放开手。
　　“继续。”
　　他抿了抿嘴，接着说道：“王医生告诉过我们，你还记得吗？即使分裂出多个人格，也没法逃避过去的创伤，只有我们重合一体，你才能真正地踏入生活。那时候你才是完整且强大的。他说得对，加利他们在葛先失控时和你融为一体，你们因此成功压制了葛先……现在只剩下我了。如果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会在你出去的时候和你彻底融合。但是如果…”
　　他说到这停了一会儿，你听着你们一致的心跳声，安静地等着。
　　“如果我的价值对主人格来说高于生死，那么至少也应该给你一半的决定权。”
　　“……”
　　这不是你期盼的答案，它比你预想的要冰冷很多。
　　“那么如果我说我需要你，你愿意活下去吗？”
　　他好几次欲言又止，回答这句话对他而言格外艰涩。你动作很轻地抽出一只手反握住他，他竟因此细微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你并不需要我。”
　　这简直是天大的污蔑。他怎么能以这副样子说出这句话。你酸涩又急迫地问道：“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过去一年里，我出来的时间屈指可数。我只能帮助你社交或是尽力友好地和赵枝相处。你已经有了很好的朋友，以后也不再需要和赵枝相处……我感受不到自己的价值。”
　　这，这，你从未以价值衡量过他，所以难以想象他在这方面的顾虑。过去一年你总会幻想上大学之后离开赵枝的生活，因此拼命准备高考，所以你总和加利打交道，偶尔葛先也会出来帮你应付赵枝。太累的时候，你才会和丹英相处一会儿。一方面是因为确实太忙了，有时候不会考虑很多，另一方面是因为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很辛苦，并不希望他出来。现在你才恍然想起丹英那敏感细腻试图把万事都顾虑周全的性子，如果一直忽略他，他难免会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丹英，我很抱歉，我没想过这些。”你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你不是…我没有，是这样，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有什么价值，我不需要你有价值。方敏涂创造了你，但你并非某个产物，你是我的一部分。你只要存在就足够有价值了，好吗？你只要在这就足够了。”
　　“……是吗？”他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你。他的眼泪顺着下撇的嘴角流下来，你目瞪口呆，手忙脚乱，他从未这样坦率地哭过，你想为他擦去眼泪，又觉得他这副样子很美，不愿轻易抹去，于是你愚蠢地伸出手，捧着他的脸接下一滴滴泪水。
　　这下他真的笑开了。
　　你狠狠松了口气，看着他这副样子，也痴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