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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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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0 晚
“敏存啊。”
……敏存…敏存是谁?
“敏存,在学校里要乖乖地,听老师的话,好吗?”
我不是,不是敏存。
女人的双手搭上你的肩膀,你在她的注视下咽下否定的话语,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敏存真是个乖宝宝,妈妈放学就来接你。”
女人轻巧地给了你一个拥抱,然后站起身,向你挥挥手。你也像模像样地朝她挥手,跟着其他小朋友一起进了教室。
她走了吗?你坐在凳子上努力挺直腰板,瞟向窗外——她果然还没离开,瘦长纤细的身影还靠在校门外的栏杆上,身旁烟雾缭绕,偶尔能看见一闪而过的火星。
她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格外难受,你不想让她难受。你双手交叠,下意识攥紧袖口,也许你可以再多陪她说两句话。
好,决定了!
你猛地举手,骗老师说要上厕所,然后用力跑起来。
女人的红裙在门外晃动,她的烟已经燃尽,马上就要离开,你不敢大声喊她,只能更努力地奔跑。脚下有什么?一个凸出来的小树根,它绊了你一下,你摔在地上,瘪着嘴爬起来。发现女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你还是想找到她。你四下张望一番,从校门的栏杆空隙中挤了出去。
你知道怎么走,你向来能够找到她,你知道要只身穿过空旷的草地、拥挤的人流和滴滴作响的马路,但你不怕。
你不怕,虽然你很少去外面的世界,但你在方意春的相册里见到过千百次。听别人说,方意春是你的爸爸,他一直在天上保护你。他拍下来的地方,应该也会保护你。
你认准一个方向,全力跑起来。风从你身边划过,你大口呼吸,身体越来越轻,好像下一秒就要乘着风飞起来。
就快要找到她了,她就在前面,但是风好大,迎着风跑怎么也睁不开眼,不行啊,怎么能闭眼呢,快睁开啊,睁开。
你在光亮中猛地睁眼,随后在光的刺激下发出哀号,又痛苦地闭眼。
“吵醒你了?对不起。”
“什么……没有,没事。”
丹英已经醒了?你慢慢想着,眼睛逐渐适应了光芒,向他那边看去。丹英在喝水,他好像在喝着水发呆,眼神涣散,一口一口喝得很慢。你看见他额角亮晶晶的,好像有水。
“你洗脸了?”
你大着嗓门问道,有些惊讶。
“没有。”他下意识否认,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瞪圆眼睛看向你。
你挠挠脖子坐起来,接着说:“哦,那是衣柜里面很闷吗?我看你额头有汗。”
也可能是又做噩梦,额角出了冷汗。
“嗯,很热。”他又捧起杯子喝水。
背痒,你开始抓背,然后又开始打呵欠。总觉得刚睡醒反应很迟钝,你决定暂时少说话。
“你还想睡吗?”丹英突然问道。
“……嗯。”
他的眼神向下,手不自觉地摩擦杯壁,好像在做一个需要勇气的决定。
“那我把灯关掉?”
你悄悄竖起耳朵,好像看见一个难得的机会。
“…不用。”你难过地看向他,说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开着灯吧,好吗?”
“嗯。”丹英把杯子放下,坐在床沿。他对你说道:“已经没事了,别害怕。”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害怕,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一些事情。”
他在你身旁躺下,专注地看着你:“你想和我说说吗?”
“……我梦见我出生那天,我妈妈突然很想吃雪糕,我爸爸出去买,那时还是冬天,他跑了很远才找到买雪糕的地方,结果回来的路上,邻居打电话告诉他我妈妈要生了,他回来得太急,车开得太快……就那样死了,死在我出生的时候…”
“来吧,过来。”丹英张开双臂,你们紧紧贴在一起。
你埋在他肩上,在拥抱的空隙中发出声音:“他发生得太快太荒唐,我第一次听说时还以为只是个恶意的玩笑。”
丹英在你耳畔张口,你听见清浅的叹息,他慢慢开始说话:“…这样的事情,就算一辈子不接受也行,没有人规定必须接受悲剧才能活下去,无论你选择怎么做都有意义,害怕也好,怨恨也好,无论怎样,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就行。”
你……你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没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虽然你其实并不像他人想象的那般对这件事感到悲伤,你一直没有爸爸,所以无法想象失去爸爸的痛苦。况且方意春活着时留下了很多痕迹,它们一直陪伴着你,从来不会离去。少部分时间你会幻想如果方意春还活着会怎样,后来觉得没用就不怎么想了。更多的时候,你只是对母亲的反应感到悲伤,她一直走不出来,一直停留在方意春死去那天,以至于造成后来的一系列、无法挽回的悲剧。
母亲,要是那时候有人像丹英一样对她说这些话,她会好一些吗?
你想起那时你终于找到她,她颤抖着将你举起来,饱含恐惧与爱意地落下亲吻。你模仿着记忆,也生疏地吻了吻丹英的额头,愿神明庇佑他不再被噩梦惊扰。
“谢谢你。”你对丹英说。
丹英明显愣住了,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突如其来的反向亲密安慰差点打破他的防线,他转向一边,试图不明显地逃离。你看着他,忽然想起难撬的蚌,想要直接撬开蚌的嘴很难,但是你敲敲它的壳,又发觉它是如此脆弱。
“我总是做噩梦…在黑暗中睁眼感觉很糟糕,你今晚能陪着我吗?”
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起起伏伏的胸膛静了一瞬,然后是一声闷闷的“好”。
下午的时候,他的情绪平复,又开始整理探索进度,你则作为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添乱人员四处捣鼓,最后无意识地盯着他半敞开的衣柜发呆——衣服被不规则地塞在里面,压出一个窝的形状,一条淡黄色的围巾单独放在窝的一旁,你猜那是丹英特意留下来盖肚子的。
嗯?
丹英钻进去拿出那条围巾放在了你的床上。
你愣愣地看着他,他猝不及防看见你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
“好的,我明白了,这个也不记得了?”
你挠挠脖子,试图回想关于这条围巾的一切,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空白。
“好吧”丹英拿起这条淡黄色的、看起来暖洋洋的围巾,告诉你:“摸摸它吧,也许能想起什么。”
他带着笑意眨眨眼,接着说:“这是你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这实在是…意料之外。你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庆祝这一天的。围巾的触感比你想象的还要温暖,淡黄色总让你想起日出,与日落相对,日出总是让你充满轻飘飘的希望。
甘旅东、许悦、钱不平,你想起这些名字,那几年赵枝的病情极不稳定,在叔叔的哄骗下住进了精神病院,你得以喘息,开始了短暂的住宿生活,也因此终于有了朋友。你想起这条围巾的来历——许悦和钱不平笨拙地接力织出残次品,然后对着残次品哀号,最终还是在甘旅东的包揽下才顺利完工。那时你还疑惑为什么这三个人突然对手工活兴趣大增,而且你一问起来就偷笑,要么就是想办法转移话题。
你想起那天叔叔少见的固执,硬是要接你去他家睡,虽然那时母亲已经出院,留在他家睡的难度宛如登天,但叔叔那天显然使出了浑身解数,他成功说服了母亲,并且在晚上发神经似的带你去连看几场电影。等到最后一场电影散场,他终于带你回家时,许悦就像大变活人一样从叔叔家冒出来,手里捧着那条围巾,甘旅东和钱不平在后面学着猴叫拉花。也许就是那一天,你终于从方意春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开始允许自己庆生。
也是那一天,你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赵枝的监听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好事,你们因为监听大吵一架,后来很少提及那天的事,也很少提及围巾,她也没有想尽办法让你扔了它。
你把这些事说给丹英听,巧妙地隐瞒了不愉快的部分,他笑眯眯地听着,最后告诉你:“很好,和以前说得一样。”
你于是和他说结束了,你只想起这么多。他还是笑着看你,等了一会儿才问道:“没有别的了?”
“是的长官。”
他低下头用小指捋了捋一边的眉毛,说道:“好吧小兵草婴,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辛苦你了。”
久违了日记君,今天是第11日。在丹英的帮助下,我想起了不少事。虽然想起得越多越是不安,但是比起以前什么也不记得的日子,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丹英知道的东西远比我想象中多,我有时候甚至感觉他有读心功能,但他本人多次否认,而且我在心里吐槽他,他也没有反应……可能真的没有读心功能吧。不然今天早上早就露馅了。(在此处画了个笑脸)
Day 11 晚
“起床了方敏涂!方敏涂?方敏涂!”
有谁俯下身轻拍你的脸。
“不是你说要去看日出吗,快起来。”
你努力睁开眼,钱不平的大脸映入眼帘,甘旅东端着盆从他身后路过。
你踢踢被子,将被子盖到头顶,想继续睡。钱不平夺走你的被子,托着你的腋下将你一把拉起来。
“我草。”
你吓得骂了一声,彻底醒了。
“许悦已经出发了,别逼我给你刷牙洗脸嗷。”钱不平看你穿衣服慢吞吞的,在一旁大着嗓门忍不住催。
“好哦。”甘旅东忽然在卫生间里应道,钱不平扭着眉毛去卫生间一看,发现甘旅东叼着牙刷靠着强闭着眼刷牙。钱不平怒从心起,大叫一声,彻底吵醒了甘旅东,他回头很懵地看着钱不平。你则端着盆在一旁看着他两嘎嘎笑。
见到许悦,钱不平给许悦吐槽,结果许悦也嘎嘎笑,钱不平彻底服了。他发誓以后跟狗出来玩都不跟你们三人出来。
三人立刻开始拍马屁,送水的送水,给零食的给零食。最后钱不平背上和许悦一对的蓝水壶,兜里揣满吃的,满意地上山了。
说起来,当时是你一时兴起说想去看日出,没想到钱不平立马开始策划,恰巧本市最高的山离学校不远,你们几个住宿生一商量,约好周末的假期不回家一起去看日出。
日出是什么样呢?甘旅东说,一开始就像身处一片橘色的云雾中,温暖又辽阔。但是很快太阳就会出来,波澜壮阔地淹没一切。
可惜的是,你们那天运气不好,没遇上晴天,只看见了阴沉沉的云幕。
“哎呀,可惜了。”赵枝的声音隐隐飘过来,你猛一回头,发现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正带着笑意站在你们身后。你觉得冷,又觉得热,身体好像僵住了,但你又看见自己冲上去质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声具泪下地告诉你,她很担心你,她想保护你。你不管不顾,嘶吼着问她为什么知道你来这里。她不再说话,只是流着泪不住后退。突然间,她的脚步停了,你以为她终于要开始解释,结果她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你的眼角,然后下定决心转身,从山上一跃而下。
刹那间,你身边的一切尽数消失,惊惧如血般托着你浮出梦境。
你在黑暗中猛地睁眼,看见旁边熟睡的丹英,努力想笑,又发现自己还在哭,于是呛得咳起来。等咳嗽停下来,所有情绪好像都蒸发殆尽,只剩下沉甸甸的、无边无际的疲倦。
Day 12
“好!今天要去探索一下卫生间,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是的长官!”
你打起精神回应道,希望丹英不要察觉出什么不妥。
“……”
丹英盯着你,好像在思考什么,你忍不住移开视线。
“…很害怕吗?总觉得你没什么精神。”
完了。你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
“来吧。”他用双手握住你的双手,笑吟吟道:“我们来做个放松训练。现在闭上眼。”
你懵懂地闭上双眼,耳边是他的声音。
“好,那么,还记得卫生间的大概结构吗?左手边是镜子、洗手台,右手边是灯的开关。中间有一个单独的小隔间,里面是厕所和淋浴。”
“现在想象着你的手扣在灯的开关上。”
他突然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你的手。你下意识摁在了想象中的开关上,灯亮了。
“好,灯亮了吗?”
“是的。”
“那么现在睁开眼,去卫生间看看吧。”
卫生间的灯真的亮了,不再是灰蒙蒙的一片。
丹英在你脑海里哈哈笑,还说这是系统的特殊小功能。你简直要对他五体投地。
转身就是镜子,里面清晰地浮现出你的面容。剑眉星目,眉眼压低时显得很凶,一抬眼又发现其实是笑着的。你的瞳色和发色都很深,不像丹英,他的瞳色是浅浅的棕色,又是高眉深目,不看人时生动,看人时叫人心动。
丹英见你对着镜子发呆,喊你往里走,你拉开隔间门一看,发现平平无奇的马桶和淋浴。
“好吧。”他嘀咕道:“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今天就到这吧。”
今天回来得很早,距离休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丹英在写日记,你盯着他腿旁的柜子发呆,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折了不少纸飞机塞在抽屉里。你拉开抽屉想向他展示一番,往里面一看,发现之前折好的纸飞机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平整地叠在一起的试卷,上面甚至没有折痕。
你简直目瞪口呆。
丹英将它们拿出来,你仔细一看,发现居然是小学的试卷,姓名一栏歪歪扭扭地写着:方敏存。
方敏存?你大名方敏涂,小名草婴,方敏纯是谁?
你随手翻了几张,看见姓名栏上清一色是方敏存,有时候写成了方敏涂,你还会特意画叉改掉。
丹英疑惑地凑过来,看到“方敏存”三个字,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今天够了,你今天看起来很累,我们明天再来回忆这个问题,好吗?”
“好吧。”
你点头,疑问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来。
“我记得之前用纸卷来叠纸飞机了,纸飞机呢?而且我记着是用的理综试卷啊?”
丹英挠挠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可能随着记忆的更新,物品的位置和种类也会有所变化,这里毕竟是你的世界,所思所想可能会有一定呈现。”
“喔。”
你拉长声音应道,颇觉神奇,于是又把抽屉挨个翻了一遍。
第二层抽屉里面多了一本旧日记,你想把它拿出来,日记本顺从地立起来,掉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16岁生日快乐,祝你终有一天可以自由地戴上这条围巾。衷心希望那一天尽早到来。——你的朋友钱不平、许悦、甘旅东
……也许今晚你能做个久违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