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爱瓦尼

3、浸冬三

　　夜晚静悄悄的，万嘉仪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抱着枕头敲开高芯潼的房门。一般情况下，除了她在高芯潼家住就是高芯潼陪她去她家里住，但近期她妈妈跑得太勤，她不好表露太多感情。

　　噔噔噔——

　　高芯潼关上还没有回复消息的手机页面，朝站在门口的万嘉仪问，“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我想跟你聊聊天……”

　　“来，”高芯潼掀开被子，拍拍空了一半的大床，“上来。”

　　万嘉仪跳到床上，蠕动了几下，“还是你的床舒服。”

　　“我给你买的那张床最贵了，”高芯潼把被子盖在她身上，“有心事。”

　　“我想跟你睡一张床，”万嘉仪仰起头，委屈巴巴道：“你再跟我讲讲他之前在国外的消息吧……”

　　高芯潼还没开口，一阵哭声从被子里传来，万嘉仪在哭，哭得很小声。

　　“他，他不回我消息，一条都没有回复过……我想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高芯潼抽纸给她擦眼泪，侧躺在她跟前，像哄小孩一样拍她的背。

　　“他既然回来了，后天的同学聚会我们一起去参加，找他问清楚，都是成年人，要直来直往。”

　　“我没勇气问。”

　　“你高中告白的勇气都有，现在找他问清楚的勇气也一定会有。我相信你。”

　　万嘉仪擤完鼻涕，高芯潼拿过她手里的纸团丢在垃圾桶里。

　　“我喜欢他好久好久了。”

　　“怪我眼拙没发现。”高芯潼问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一，他赞同我给同学讨公道那次。”

　　“开学生物课？”高芯潼惊得从床上坐起来，“那么早？”

　　“嗯……你不许笑话我。”万嘉仪也坐起来。

　　“十三年？姑奶奶！”高芯潼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暗恋一个人长达十三年都没有间断，这个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

　　高芯潼锁紧眉头，问她，“你喜欢他啥呀？他就学习好。”

　　“不止学习好，哪哪都好……其实我也不好说，就是很纯粹的喜欢……”

　　“去追他，追到手。”

　　“不敢……”

　　“十三年啊？十三年……怎么能坚持这么久？我只有追舞台上的男人才会坚持这么久，对日常生活里的男人，绝对不会。”高芯潼拧开床头的水猛喝几口，唉声叹气道：“我有点替你不值当啊！以前不理解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又拒绝炒cp，现在知道了，你心有所属。”

　　机场内的广告大屏上播放着万嘉仪代言的零食广告。他在想，后天的同学聚会，她会不会来参加？回酒店的路上，郑劭期靠在后排座位上，闭目养神，脑海里时而闪现出不足两年的高中零星碎片。他回国的另一个理由是他要安置即将刑满释放的亲生父亲。

　　自从高中经历过绑架事件后，万嘉仪每晚睡觉都要留床头的一盏灯不让关，即使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噩梦里的恐怖情景依旧让她惊骇不已。高芯潼小心翼翼地把睡梦中的人搂在怀里安抚，嘴里说着别怕的字眼。她瞒着万嘉仪一些事，确切地说，是熟识的一些人集体瞒着万嘉仪同一件事。

　　安琴第二中学自建校以来发生过唯一一次绑架案。绑匪索要两百万赎金，被绑的学生是万嘉仪跟高芯潼，绑匪最后又因涉嫌故意纵火伤害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自那以后，万嘉仪接受过为期两年的心理咨询治疗，也因为那次绑架事件，万嘉仪除了怕黑，还患上空间幽闭恐惧症；高芯潼因背部受伤严重，错过全国青年跆拳道锦标赛，遗憾退役。后来两人皆没有考入理想的大学，一个前往新加坡读书，一个去往曼谷读书。时隔四年，两人重回京桉，现在的她们，一个已经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一个成为服装品牌的主理人。

　　往事飞速流转，烙痕长久不褪。

　　聚餐地点订在政府接待综合楼的包厢内，高芯潼开车带万嘉仪在执勤官兵的指示下从大门进入，她跟有合作关系的唐择昱来过好几次，熟悉了西进东出的路线，也顺势在他的介绍下认识了综合楼的负责人。

　　停好车，高芯潼又抬头看了一眼左手边五楼的位置，灯火通明，右手边是办公大楼，平时都会有警卫兵站岗。

　　“我妆容没有花吧？”万嘉仪手里拿着一把雕刻精美带流苏的镜子，不确定地问高芯潼。

　　“很漂亮，你像是去参加颁奖典礼。”高芯潼把包递给她，“走吧，五楼506。”

　　“好看吗？这次好看还是上次好看？”

　　“我觉得，都好看，万里挑一的绝色佳人。”

　　万嘉仪紧张的心情倏地轻松了几分。

　　两人在电梯内遇到作为服务人员的粉丝，万嘉仪主动提出跟她们合影签名。工作人员带领她们进去包厢，沙发区的十几个人站起来，兴奋地朝万嘉仪她们打招呼。

　　万嘉仪回应的同时扫视了一遍二十来个人的脸，没看到郑劭期，她在心里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来晚了。”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

　　郑劭期一身西装，外穿一件浅灰色大衣，万嘉仪就这么看着人从远到近。熟悉又陌生。郑劭期依旧耀眼明亮，他长高了很多，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跟在他身边的女性让众人意外了几秒，那是一班的陈清。

　　陈清朝高芯潼伸出手，“好久不见，芯潼。”

　　高芯潼站在原地不做回应，万嘉仪伸出手，“好久不见，都快生疏了。”

　　“大明星，越来越漂亮了。”陈清一张脸上堆出的僵硬笑容掩不住装模作样的姿态。

　　“我们嘉仪打小就漂亮。”高芯潼搂上万嘉仪，侧眸瞥了一眼郑劭期，准确来说是白了他一眼。

　　郑劭期说，“各位入座吧！”

　　郑劭期坐在主位，高芯潼拉出凳子让万嘉仪坐在他的左手边。众人全部入座，菜依次上齐，一场你来我往的交流在饭桌上来去自如。高芯潼给唐择昱发去消息，上次寄存的一箱红酒她需要在今天喝掉。

　　唐择昱:你一个人喝？晚点我去接你。

　　高芯潼:我有聚会，不用接，下次还。

　　副经理带着红酒跟醒酒器进来，“各位打扰了，唐先生要我送红酒给各位品尝。”

　　“唐先生？”陈清问他，“我们这里没有姓唐的同学，是不是送错包厢了？”

　　经理在餐桌左手边看到高芯潼，“高小姐，唐先生让送来的。”

　　“好，谢谢经理，辛苦了。”

　　“应该的。”

　　众人的视线挪到高芯潼脸上，那箱红酒价格不菲。五六位服务生醒酒倒酒，万嘉仪的目光始终没有停留在郑劭期脸上。

　　“你喜欢吃的清蒸桂鱼。”郑劭期主动夹菜给她。

　　“谢谢。”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万嘉仪用筷子剥掉鱼肉上薄薄的一层鱼皮后，才把肉送进嘴里。郑劭期看在眼里，她为了保持细佻的身体被迫戒掉了许多她年少时爱吃的东西。

　　几位同学拜托万嘉仪帮忙签几张签名照，他们要送给亲戚。

　　“好，大概要几张，我现在签。”

　　“谢谢你，我侄女外甥她们肯定会很开心。”

　　万嘉仪的包里一直备着成沓的照片，她抽出几张，郑劭期挪开她面前的骨碟，签字笔在照片上留下洒脱超凡的名字，她的钻石耳环在签名时会轻轻跟着摆动，郑劭期看入了眼，一时居然怔住。

　　“你要一张吗？”万嘉仪突然问他，他好像盯着自己签了好几张签名照。

　　“要。”郑劭期嘴角带着笑。

　　“好。”万嘉仪特意签了特签赠予他。照片背后还带着额外的四个字——重逢之喜。

　　高芯潼带有敌意的眼神从陈清脸上移到面前的红酒杯上，她端起酒，说：“让我们庆祝郑劭期同学回家。主角不胜酒力就别喝酒了，以果汁代酒。”

　　郑劭期收起签名照，万嘉仪端起酒杯，高芯潼把她酒杯里的酒倒进自己的杯里，端起果汁给她，“你喝酒上脸，不要喝，我替你喝。”

　　陈清的声音又响起来，“芯潼你跟我们大明星的关系真好。”

　　“谁的大明星？你可不要表现得太亲昵哦！”高芯潼早就看她不顺眼，这次她又跟着郑劭期一同进来更加让人不爽。这个女人阴魂不散！惹人嫌！

　　陈清略微尴尬地顿在原地，话也不说。高芯潼离开座位朝她走过去，抓起服务生手里的醒酒器，棕红色的液体几乎要将两人的红酒杯填满。

　　“陈清同学，我敬你一杯、一大杯。”高芯潼示意她端起酒杯，众人也起哄让两人干掉。万嘉仪要从座位上起来的动作被郑劭期拦住，他靠近万嘉仪，低声道：“芯潼心里有气，让她发泄一下。”温热的气息围绕在耳朵附近来回流动。

　　万嘉仪情不自禁地看着他，这个人还是那么好看，即使隔了十三年，左心房骤然漏去一拍的心跳也是为他。

　　陈清不得不喝，满满的一大杯红酒艰难地吞下肚，陈清面色难堪地坐在位置上，端着茶杯不放。高芯潼目的达到，倒提着红酒杯踩着稳稳的高跟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心情颇好。

　　“你怎么样？”万嘉仪帮她添上热茶，“先喝点。”又拿公筷夹菜给她。

　　“我没事。我海量。”

　　高芯潼挑衅地看着对面投来的视线——一张红透脸的科技陈清，几层粉底都压不住的气愤。高芯潼歪头一笑，脸上写着你能奈我何？喝又喝不过，打又打不过。

　　她跟陈清的恩怨不止是因为高中时期打过架那么简单，陈清恶意撒谎，导致她跟万嘉仪差点被火烧死在那间窄小的房屋内。万嘉仪对比不知，但她清楚明了。

　　一场同学聚会稀里糊涂地结束，包厢内陆陆续续走剩成他们四个人：郑劭期、万嘉仪、高芯潼跟陈清。

　　“我帮你叫代驾。”万嘉仪对陈清说。

　　陈清扶着头不理会万嘉仪的好意，装模作样道：“我不太舒服，劭期你送我回家吧？车我明天来开走。”

　　万嘉仪看向郑劭期，又求助高芯潼。
　　高芯潼装吐，拿热毛巾捂住嘴，声音忽大忽小道：“郑劭期……我醉酒不开车……呕……你送我们回去……呕……”

　　呕呕呕的声音一个劲也不停，高芯潼来劲了，装得跟真的一样。

　　两位女服务生进来架着陈清离开，高芯潼反手把毛巾丢在毛巾碟里，站起来伸伸懒腰，扭扭头，说：“我没醉，我自己叫了代驾，劭期，你送嘉仪回去，务必帮我把她安全送到家。”

　　郑劭期本来也有意跟万嘉仪聊聊空白的十三年。

　　高芯潼OK的手势抵在腹部。送走两人，高芯潼在冷风中裹紧大衣，掏出包里的手机准备叫代驾，一辆哑灰色保时捷停在自己黑色的奔驰车旁边，唐择昱正靠在车门处，见她过来，跑过去扶稳她。

　　“喝了多少？”他的手自然而然摸向高芯潼发烫的脸。

　　“不多，就几杯……”高芯潼的额头抵在唐择昱肩头，“让我先缓一两分钟。”

　　唐择昱拿过她的包，“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高芯潼摇头否认，“不是让你别来嘛！你怎么还是来了。”

　　唐择昱喜欢她微醺时的模样，会撒娇、会对他言听计从，还会给他讲故事：大概是她自己杜撰的故事。每次不重样。

　　“不放心，你说是聚会，我怕有人趁虚而入，所以我就来了。”

　　“谁能虚得过你啊……”

　　还有一点，她会偶尔口无遮拦，说着让人想证明却又觉得羞赧的事。

　　唐择昱扶着人坐到副驾驶，调整好座椅位置，帮她系好安全带，嘴唇从她唇上擦过。

　　“还是回我家吧？”唐择昱启动车子离开接待大楼。

　　“你想什么呢？”

　　唐择昱反问她，“你又想什么？”

　　“我希望她得偿所愿，给单方面付出的十三年时间一份标准答案……”高芯潼坐直的身体又贴回座倚上，“可是……我们好像不诚实！”

　　“谁不诚实？”唐择昱问她不诚实的人是谁？要说最不诚实的，还得是她自己。

　　隐约记得，从小开始接触的课本上就写着——秋天代表丰收。所以，秋天应该是得偿所愿的季节啊！

　　车子平缓地驶在路上，郑劭期的大衣盖在万嘉仪腿上。男人先开口，“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一直在忙工作。”

　　“嘉仪，你会怨我吗？”郑劭期语调正常。

　　“不会……大家都有学业跟工作要忙。”万嘉仪心口不一，侧头看向窗外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你没谈恋爱吗？”郑劭期问她。

　　“没有。”

　　“你应该不缺追求者。”郑劭期看了她一眼。

　　“嗯。不缺。你呢？”

　　“我也没谈。”

　　“为什么？你条件这么好，也不应该缺追求者！”万嘉仪不情不愿地讲出这句话，他要是跟别人谈恋爱，她会非常生气。

　　她暗恋他已经有十三年了，他不可能不清楚。

　　“在等你啊。”

　　莫名其妙出口的一句话让万嘉仪愣在原地出不了声。

　　在等你啊～

　　黯淡无光的风景成排向后倒退，万嘉仪的视线挪回车内，外套上没有任何香水味，只有一阵阵熟悉的洗衣液味道，跟高中时期的很相似，干净又充满阳光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