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棺配》艾音

28、第 28 章

　　瑶光忽然觉得眼眶酸胀。

　　她既高兴又难过，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的委屈。

　　瑶光死死咬着下唇，发誓等这次事情结束后——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一定要找赵傀说个清楚。

　　“别傻了，”她听到自己用一种沙哑的古怪声调在说话，“人这么多，咱俩不可能同时跑出去的，你万一真动手杀了人，那整个南诏部都会和你不死不休——你先下山搬救兵，我留在这儿拖时间和他们谈判。”

　　瑶光自问并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思想。

　　她当然也想活，但这个办法已经是她目前能想出来的、最大程度上保存己方实力的办法，至于能不能保住她和李遡的命，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李遡似乎并不这么想：“没有必要。”

　　瑶光气道：“那你觉得什么必要？非得咱们两个一起死在这儿——”

　　“不会，”李遡打断她的话，“我们都不会死。”

　　瑶光一怔，倏忽平地一声哨响，无数鸟雀从夜晚深林中振翅飞出，铺天盖地扑向人群。

　　一时尖叫呼喊声四起，骚乱之中，瑶光扭头朝哨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赵富贵单手抓着树杈吊在树上，笑眯眯地冲她打了声招呼：“哟，瑶瑶，想我了没？”

　　瑶光看着他脸上灿烂的笑容，不自觉地也咧开了嘴角。

　　“想，”她说，“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谁知赵富贵却脸色大变，立马从树杈上跳下来自证清白：“我我我可是一直和九爷在一起啊，什么坏事儿都没干，真的！”

　　瑶光一脸莫名其妙：“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怎么了？”

　　李遡瞥了他一眼，冷淡道：“其他人呢？”

　　“在——”

　　“都给我放下武器！”

　　熟悉的喊声让瑶光又惊又喜：“杜罗哥！你没事吧？”

　　大步从远处赶来的杜罗冲她笑了笑，微微摇头，随后肃容对身旁的刀客说道：“别伤害我的族人，他们很多人，都是受到了毕摩的威胁。”

　　“知道。”

　　刀客的表情说明他并不是这么认为的，但他并没有忤逆杜罗的意思，只是道：“九爷说了，这是你们南诏部自己的事情，我们不会贸然插手，接下来兄弟们都听你的。”

　　杜罗绷紧的面容放松了些许，他点了点头，对眼前慌乱的人群喊道：“各位静一静，都听我说几句！”

　　趁着他安抚寨民的功夫，刀客大步走到瑶光他们面前，瑶光听到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九爷”，然后压低声音说了两句话。

　　李遡冲他微微摇头，说：“不必瞒着她。”

　　刀客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端详打量，瑶光有些不爽地瞪了回去，他反倒笑起来，又把方才的话用正常声量重复了一遍：“九爷，兄弟们都到了，山下还有十几位候着，您看要不要把他们也叫上来？”

　　李遡道：“先看今晚的情况，如果杜罗能解决，就不必大动干戈。”

　　“是。”

　　刀客离开前，又主动向瑶光介绍了一番自己，态度好得让瑶光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在下贰言，不良人中主要负责稽查审问，幸会，瑶光姑娘。”

　　瑶光：“……幸会。”

　　刀客离开后，瑶光问李遡：“是你叫他过来的？你早料到有这一天？”

　　李遡不置可否，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瑶光答案。

　　亏她方才还……瑶光的脸红了，最初的惊心动魄过后，情绪以滔滔江水之势反刍，余下的就只有对自己失言的恼羞成怒。

　　她几乎可以肯定，以赵傀的聪慧，他八成已经知晓自己心中所想了。

　　如今危机已过，他还摆出这样一幅老神在在的姿态，不就是觉得吃定她了，等着她自己上钩吗？

　　许是察觉到瑶光神情不对，李遡上前一步想要同她解释：“瑶瑶，我……”

　　“让开，”瑶光冷声道，“还有，别这么叫我。”

　　她甩开李遡的手，一心只想要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却又不免唾弃自己：这是第几次了？难道每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她都要逃吗？

　　瑶光知道自己状态不对。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偏激的想法，也很难停止怨恨——那份对自己、对过往的怨恨，正如野草般在心中疯狂滋生蔓延。

　　她只能让自己尽可能地先远离这一切。

　　瑶光没办法面对李遡的目光，那种淡然的、仿佛洞穿一切的视线，让她感受到了一种赤.裸行走在冰天雪地中无所遁形的痛苦——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曾并肩作战。

　　而瑶光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更加觉得自己可笑了。

　　那天晚上他守在自己床边，低头蓍草卜卦时，是否也曾注意到她小心翼翼窥探的视线，暗暗为她的傻气而发笑？

　　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的黄毛丫头，无论轻功内力都不如他的人，却在他早已提前谋划好一切的时刻，一心想着若是他能平安离开就好……真是不自量力至极。

　　“瑶瑶！”

　　瑶光突然停下脚步，李遡追上她，语气急促道：“瑶瑶，我——”

　　“……你看前面。”

　　“什么？”

　　“你快看前面！”

　　李遡猛地抬头望向前方，一片惊呼声中，焚天的大火在夜空下熊熊燃起，甚至映红了远处的悬棺山壁——那是毕摩家的方向！

　　原本自杜罗到来后就面色灰沉的阿呷睁大双眼，高喊了一声“阿普”就冲了过去，他的几名亲信护卫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上。

　　怪不得寨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毕摩一直都没露面，瑶光想。

　　李遡跟着她一同来到了火场外，他平静地注视着大火将毕摩和他的住处一并吞噬，淡淡说道：“命由我作，福自己求。他应当也算到了自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只可惜，走了偏路，反倒正应了劫数。”

　　瑶光一直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场大火。

　　被火舌舔舐过房屋摇摇欲坠，周围人都忙着打水救火，屋中隐约传来毕摩的惨叫，和一阵阵令人生寒的女人笑声。

　　等一下，女人笑声？

　　她忽然脸色一白，毫不犹豫地抢过一桶水兜头淋在身上，闷头猛地冲进了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房屋里。

　　李遡慢了一拍没来得及抓住她，失声喊道：“瑶瑶！”

　　赵富贵拼命拦住他：“九爷别过去！”

　　倒是第一次听他这么慌张的声音，瑶光想。

　　身处在炽热火场中，瑶光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到处是烟熏火燎的黑烟，她被呛得几乎无法呼吸，用湿漉漉的袖子捂着口鼻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在一张倾倒的桌子旁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

　　阿诗玛还穿着那身大红的喜服，披头散发跪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宛如恶鬼。

　　滚滚浓烟熏黑了她的脸颊，但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却在火光中无比明亮。

　　毕摩蜷缩着躺在她的脚边，断了一条腿，身下血流成河，正痛苦呻吟着，宛如一条垂死挣扎的老狗。

　　阿诗玛挣扎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嘴里发出一串快活的笑声。

　　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亢奋至癫狂的状态中，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烈火焚身的痛苦，身子只微微摇晃了一瞬，然后，再次朝毕摩高高地举起了斧头。

　　毕摩惊恐地注视着阿诗玛，溢满鲜血的嘴里含糊地吐着求饶的字句，可惜阿诗玛已经被复仇的快感冲昏了头脑，根本不会理会他的卑微乞求，就像曾经他对待她家人所做的一样——

　　“够了！”

　　瑶光劈手夺过阿诗玛手里的斧头，拉着她往外逃，“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不行！”阿诗玛疯狂挣扎起来，“他还没有死！我还没有亲手给姐姐报仇——”

　　不该是堂妹么？瑶光脑海里飞快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眼下的情形让她来不及思考太多，她不再废话，干脆利落地把阿诗玛抗在肩膀上往外跑。

　　“放开我、放开……”

　　阿诗玛的挣扎渐渐变小，最终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呜咽。

　　她死死地抓着瑶光的衣领，嚎啕大哭起来：

　　“阿母，阿达，阿普……姐姐！姐姐！！你们看到了吗……”

　　瑶光听得心酸，但她现在最需要考虑的事是怎么让两人一起活下来。

　　外面火势太大了，毕摩的屋子虽然比一般房屋□□，但此刻也已经撑到了极限，摇摇欲坠的房梁轰然倒塌，瑶光猛地停下脚步，看着险些就砸在她们身上的巨木砖石，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躲过了这一劫，却不代表他们就此脱离了危机。

　　她看着眼前被一根横木堵死的道路，和周围灼热滚烫的烈火，视野渐渐扭曲，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肺部犹如灼烧般疼痛——

　　轰隆一声，刀光斩断横木，瑶光狠咬一口舌尖，提起最后的力气带着阿诗玛冲了出去。

　　迎接她们的是一条被水浸湿的漆黑斗篷，李遡用力裹紧她们，紧实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架住了因为熏烤几近虚脱的瑶光。

　　瑶光狠狠喘了一口气，甚至来不及和他多说什么，两人默契地一人一边架住脱力晕厥的阿诗玛，终于在房屋倾塌的最后一刻冲出了火场。

　　“瑶瑶……”

　　赵富贵提着桶狂奔过来，往他们身上泼水降温。

　　冷热交加，再加上大喜大悲之下，瑶光也撑不住了。

　　但她还惦记着阿诗玛的事情，踉跄一步，抓着李遡的袖子说：“别让阿呷对她动手……”

　　然后眼一闭，倒在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