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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白旗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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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他人的离别,人们常常只有承受,没有选择。
说出来就更可悲了,乐蒂心中仍抱有一丝幻想,717只是和她开个玩笑,他很快就会出现解决这个困境。
她背对着亡灵军,血色褪尽,惨白的耳朵暴露了她的脆弱,被凝固的血迹变得又挺又硬的防护服灌满了风,强行撑着她的脊背和自尊。
黑色砂砾原地跳动起来,更轻更密的尘土滋生飞扬着。
“汪!”
一阵短促的狗叫声之后,地动山摇。
乐蒂憋住了自己想叫717的声音,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四周没有可支撑她站起的物体,她只得将五指死死地插进地上的碎石里。
巨大的翠绿色树冠从悬崖底下升起,约有一米长的针状绿叶呈螺旋式排列,清新的颜色直看得让人净化心灵。
凭空生出的巨树提着一股气流自悬崖底下长出来,风糊住了乐蒂的眼,乐蒂回身避开瞥见银带在移位。
亡灵军原地退后了,尘土模糊了他们和乐蒂之间的距离,但乐蒂确定他们没有离开,数以千计的红色激光点都还聚焦在她身上,她听到了刷刷的声音,有更恐怖的东西从悬崖底下爬了上来。
四五只半米宽的千足虫如同叉车并驾齐驱直冲着乐蒂,头上的触角仿若蒸汽火车的烟囱象征着动力十足正在运行。
完蛋了,乐蒂的大脑里只剩三个字。
密密麻麻的足如同数以万计的一米长的粗毛刷剐蹭过乐蒂,她仿佛进入了一间巨大的自助洗车装备。
她感觉自己洗了个墨水澡,墨水的气味兜头浇了一身。
接着是遮天蔽日的黑。
“轰隆——”
尘埃落定的一瞬,乐蒂呆滞地瞪着眼,看清了它们驮了一座三角屋顶的白房子,房子的正面斜对着乐蒂,正对着悬崖。
房子的前面有个四方的小院,四五十米高的蕨类木本植物左右各一棵,树下是两条刷了白漆的小道,通向房子的两扇小门。
房子的正中间是一扇显眼不突兀的黑木对开门。
门开的那一瞬,四五条千足虫就正好嵌入了庭院里的空地,背腹扁平的带状身体正好卡在笔直的边缘线,宽大的青褐色骨板几乎变成一块块青砖,装点着这个恰如石炭纪时期的热带庭院。
乔木仿佛才落地生根,摇摆着调整位置,树下长满了鹿角状的蕨类植物,树冠处有黄绿色的孢子掉了下来,正被千足虫用它们可怖的口器咀嚼享用。
一位穿着浅蓝色西服套裙的“女士”走了出来,她有一张姣好的面容,身下却俱是白骨,就像是半个踏进地狱的人。
她弯腰侧身,抬手,礼仪风范很是赏心悦目。
“您好,请中立方入场。”
乐蒂确认她是对自己说的话,她下意识想找个人商量,回头就见那群机械猎犬像是听了谁的指令,列阵归队了,一点儿也没有狗的样子。
见乐蒂没有反应,对方再次,朗声道,“请中立方入场。”
红外激光集中到了乐蒂的脑袋,她被警告催促了。
又是一个人,总是一个人,乐蒂攥紧了拳头,快要愈合的伤口又流出血来,伤口总会愈合的。
她选了左边的路,一条千足虫就抬起它扁平的脑袋搭在前进方向上,触角来回转动,犹如警铃警告此地不可通行。
“请中立方从正中道路入场。”对方的口气非常有礼貌。
这次乐蒂没有迟疑,踩在了这条活的青石板路上,一步两步,一共三十块活的石板。
“请中立方卸下武器再入内。”那位女士指着靠门的一张小方桌示意道。
乐蒂这才注意到自己那把军工刀还挂在腰间,原来她是一个有武器的人啊,乐蒂感慨万分解下了刀具。
对方在她的背包上停留了几秒,乐蒂说,“是食物。”
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再次抬手做出邀请的动作。
往里走不了几步,就看到了一张长桌。
靠门四个位置坐了四个人,对面四个位置也坐了四个人,他们全都西装革履,一个个的衣领上却顶着骷髅头。
黑色的实木长桌隔开双方的是一整排鲜艳的红花,乐蒂这时注意到左侧墙面上的旗帜,要不是这两面旗帜,她真以为自己已经到了下地狱开会的时候了。
墙面正中是一块陆地主要分上下南北的地图,左边一面是蓝底红星旗,右边一面是黑底黄月旗,看起来它们天生就该被放在一块儿,天生就该被拿来作对比。
乐蒂被领到地图对面的下首位,即进门的右边。
那位女士走到了主位,地图的前面,两面旗帜之下,“三方就位,会谈正式开始。”
“请左方首位发言。”
最靠主位的左边第一个人站了起来,饶是骷髅分不出皮肉层面的胖瘦,他的骨架也比别人大上一圈,上下颌骨一动,一看就是个生前也很爱大声说话强势输出观点的人,乐蒂给他取了一个代号“胖红A”,他说“我国只有一个诉求,要求共享基地资源。”
胖红A对面的是一位穿着鲜艳的红色的鱼尾时装套裙的优雅女士,开口却犀利,直击要点,“请对方尊重我国领土完整,基地位于我国境内,所属资源乃我国所有,何来共享一说。”
乐蒂称她为“1号老师”,因为她正在用激光点圈中地图上的一个地方,就和索菲亚讲课画关键一样,他们所说的基地在地图的正中间。
左边第二位普普通通,就叫他“B”,反驳道:“此言差矣,我国知名作家七达在五百年前写下的关于淘金的纪实性文学作品就提到基地所在的圣金宾斯河,而在当时,圣金宾斯河流域皆属于我国范围。”
右边第二位看上去就像1号老师的优等生,声援己方,“这就更有失偏颇,你怎么不说亿年前大家都在同一个板块上,根本没有国界一说呢!”
左三一位个子稍矮的女士立刻开口道,“不不不,要真是争论起来,这片区域应当属于无主区域,你们不能肆意开发,这应该是全人类的财富。”
右三的鼻梁骨都没了,还用绑带系了一副玻璃杯底那么厚的眼镜,看上去迷糊,说话倒不迷糊,“既然贵国认为这是无主区域,那么我们谈论此地的归属问题,就应该放到国际层面来说,而不是在这样的场合逞口舌之快,你们完全可以到国家法庭上投诉我们。”
胖红A见领地问题说不清楚,转换了一个方向,“我国人口高达4亿,日均垃圾生产量高达40吨以上,我们不过是想要一个垃圾处理中心而已。”
“1号老师”嗤笑一声,“你国垃圾处理不完,就要投到我国境内处理,现在是什么年代,没有这么明目张胆欺负一个国家的吧,再则你这句话只把你国人当人,我国人就不是人了吗?国上国的年代已经过了,你国清醒一点吧!”
左三开口和和气气,内容却不和气,“贵国在多年前未经国际公约就私自建立基地,我们先不论领地范围的问题,大家总是呼吸同一片天,你不开放你们的基地,让国际环保组织采集数据,如何确保你们的研究没有对我国产生危害呢?”
1号老师一时语塞,气氛沉默,右2的优等生赶忙冲锋陷阵,从国家大事演变为人身攻击的私人恩怨场面。
主位的女士面容麻木,不负初见时的美丽容颜,看上去听腻了这些对话。
乐蒂听他们争来争去,神思开始乱窜,人在有屋顶的地方就会放松警惕,她甚至有些疲累后迫切需要休息的状态,她从正襟危坐的状态,慢慢把双手都搭在了桌面上。
坐在第四位的左右双方离乐蒂最近,乐蒂能清晰地看清他们明显年老于他人,脊骨弓着,颈骨却倔强地仰着,他们身上有种见惯风霜,气定神闲却又不服输的精气神,乐蒂给他们各取代号,“左将”和“右将”。
右将手执拐杖,原地敲了一下就让场面安静下来。
左将发言并不起身,也不看他人,只盯着右将,“我只重复一遍我们的最终诉求,我们要求不仅要开放这片区域,允许我们建立基地,还有你方要与我方共享实验数据,促成共进繁荣。”
乐蒂以为右将会秉持这种风范,结果开口就是讽刺,“不拿冠冕堂皇的借口了?这样就对吗,承认你们就是贪婪,为了掠夺不惜一切代价发动战争。”
胖红A接话道,“我们只希望止干戈,愿世界和平。”
左将抬手止住话头,“已经发生的也无法改变,我们只能从未来出发,这就是我们坐在这里的意义,就算我们承认所有错误又如何,时光并不能倒流回去。”
1号老师开口道,“那也要你们先在国际上承认错误,我们才能继续谈别的事。”
B说,“上升到国家层面,怎么可以用简单的对错来评判,国家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国民嘛。难道因为你说我们对你不好,我们就是坏人,我们对你好,就是好人,这是幼儿园孩童的逻辑。”
又开始了激烈的争吵,但大家都还有风度,桌面上也没有什么可横扫的东西,不过唇枪舌剑,就足够有杀伤力了。
乐蒂看着吵到白骨状态的谈判,说不上古怪,甚至有些忧伤。
主位的那位女士如同天平,不偏不倚,不参与他们的情绪爆发,直勾勾地看着乐蒂,声音甚至能够清晰而明确传达给她:
“来点茶吗?”
乐蒂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了她的面前,还有一碟四四方方的白糖块。
氤氲的热气里,她在他人的愤怒里平息了自己的不平,她没资格怪717。
乐蒂望着那碟白糖块出神之际,左将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第三方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被点名的乐蒂盯着蓝底红星旗,“我来自萨奇小镇,严格意义上应该属于你方。”
她抬手指向左边。
有人说,“不不不,我们都知道你来自未来,未来没有国家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