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德斯之鸢》王潇仪

33、啜泣

　　心里什么也无法再多放进去一缕，她的尝试宛如永无止尽，每一次出现的地面在脑海中衔接起来，某一条线会和另外哪一些线接在一起，直到另外那些线中的其中一条出现一次，然后是在恐怖的、难以数尽的重复和变化之后，那条线再次出现了。

　　于是其他障碍就被排除了，凯瑟亚因为这样的发现而完全兴奋起来，一条线的前后是固定的，她必须要在这无法确切的数量中找到那唯一可以进行下去的正确线条，然后拼接着走出已经注定却被打乱的道路。

　　就仿佛是拼图的尝试，不断地重复摆放。

　　凯瑟亚的脑中只剩下散乱的，和有过重复衔接记忆的线条，她必须在每一次变化的四条线中找到通向正确的那条路，而那条路一定会在四面之中出现。

　　这样的发现不使她感到巨量的可怕，有把握的安心感如同一丛羽毛软绵绵地堆在心底，凯瑟亚想起莫里的河谷。

　　莫里是一个难以和周围沟通的边陲城镇，即便他们和外在城镇怎样说好了交易计划，到第二年，他们时常都会找不到其他城镇，或者是其他城镇难以发现莫里。
　　因此凯瑟亚对莫里，以及莫里的周遭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她把每一次细微的变动涂抹在木板上，无论是一条河流的改道或者是一座山峦悄无声息的倾斜，她对一切的发生了如指掌，因为那从未有人注意的、一直不变的规律。

　　没有人知道她细腻的木板画上是什么，她也从不解释，那只是让人发笑的兴趣和猜测而已。

　　然而此刻，对规律的窥测让她放松下来，她重新在地面画上线条，比刚才的疲累和迷茫多出了太多信心。

　　她能弄清楚这里，以及很多事情，她要学会绿洲的语言，因为她将和萨切森回到阿曼德斯，那个不属于她的王国。

　　时间从她的指头溜走了，她一直忙碌到再也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空缺，然后她才坐下来，靠在墙边静静休息着。

　　她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多久，因为没有睡眠，漫长的时间也像是一天都还没过去，但这绝不是一天能做完的事情，她画完了一座地下密道的地面。

　　五个月的时间，她把手搭在腹部，这种感觉又惊奇，又有些吓人。

　　在萨切森来之前的那一年，她才刚刚和家人们度过她的成人礼，对婚姻没有设想，不抱期待的她居然怀着一个国王——他们说是一个国王。

　　想到这里，她就不自觉想发笑，发笑的同时，她又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她不知不觉间和萨切森有了一个孩子，一个没有身份的王族悄悄藏在她的身体里，像是一个等候季雨的种子。

　　像场梦似的，她感觉不到孩子的动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摸腹部的时候更没有明确的模样。
　　凯瑟亚这时又觉得大家是在骗她，不过，这个孩子对王族而言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他们不必把这个当做玩笑，但只对她来说，拥有这个孩子不一定是件好事。

　　她站起来，看着眼前的四个方向，拐道已经变成了道路之一，上面出现了她画下的痕迹。
　　她向后退去，退后的、像是原路返回的这条线才是唯一衔接在一起的。

　　凯瑟亚就像只是在不大的区域里进退，可她很清楚并非如此，她不断在尝试，试错本身就是一段路程，把数百条线在脑内规整，以记号作为差别，把它们连成有前有后的一条直线。

　　她休息了多少次呢？这已经数不清楚了，她不断在其中耗费时间，因为看不到日月的变化，也无需睡眠，所以就感觉时间似乎又充裕，又漫长。

　　当她把最后一条线放进脑海里的那条长线之中后，凯瑟亚真的无法说清自己的喜悦。

　　这个浩大、可怕的工程并非没有解决办法，可她也太清楚这件事换人做也许就注定是要失败的，这太难了，难得太可怕，就好像是恶意在制造悲剧。

　　凯瑟亚轻快地踏上那条路，但她绝不是在此时会因放松而鲁莽的人，她再三确认之后才走动。

　　她不想知道走错路会有什么后果，而且她本该也不会出错。

　　只有真正开始走，才能明白这条道路有多么漫长。真的有人曾经尝试过吗？真的有人能走出去吗？如果记忆力不够好，如果记忆有一点模糊，哪怕是在这里仅仅感到慌乱而已，都会对这件事产生可怕的干预。

　　凯瑟亚不得不在每次筋疲力竭之后停下来喘息，直到快速的心跳不再引起恶心了，她才又迈开步子向前。

　　在这中途，她发觉自己的小腹有了很小的一点弧度，然而这已经和之前差别极大了。

　　凯瑟亚站在路中，自己摸着这小小的弧度，如果她知道怀孕多久会看到这样的样子就好了，这样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忙碌了多久。

　　不过除此以外，一切还是照旧，她一步步向前走，决心这次要在抵达半程的时候才休息一下。

　　等她靠在墙边坐下来的时候，她第一次有种疲倦异常的感受，这是此前都没有的，在她摸索出道路之前，她几乎没有感觉过很累。

　　可她还是很快睁开了眼睛——

　　有声音，在这样安静、死寂，漆黑一片的地方，她听到了幼嫩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