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德斯之鸢》王潇仪

31、那还不够

　　凯瑟亚本以为今天依旧是采摘草药，但她却没有跟随他们走向山林，他们往低处走，凯瑟亚就疑惑地跟在他们身后，“我们今天向下去？”

　　他们没有正面回答她，“当你要进入绿洲之前，那群曼多瓦没有咬伤你，对吧？”

　　“是的，它们只咬伤了萨切森。”

　　“那是因为你是引路人。”

　　“引路人？”凯瑟亚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你是怎么找到绿洲的？”

　　“那幅画上其实有着轻微的凹陷，那是地下迷宫的地图。”

　　他们其中三五个人都转过来看她，“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触摸了画。”凯瑟亚见他们还盯着自己，只好继续半猜测着他们的意图说道，
　　“我会用手做泥画，这对我来说不难发现。”

　　“可在萨切森被曼多瓦咬伤的时候，你是怎么记住那张地图的？”

　　“我从头到尾摸了一遍那条路线。”

　　大家都停步等着她说，可凯瑟亚也只是看着所有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停着不动看着她。

　　“……怎么了？”

　　“你还做了什么？”
　　“让萨切森和我一起穿越地道？”

　　“你仅仅是摸过一遍路线就能记在脑海？”

　　凯瑟亚总算明白他们在问什么，“是的，我能记住我走过的所有路，我不会失去方向感。”她看出他们要问什么，“当我发现的时候，我就可以做到，没有刻意为此练习什么。”

　　“那么，请吧。”他们稍微让开一些，使得凯瑟亚可以清楚地望见另一座山洞。

　　那一座山洞看上去非常特殊，所有裸露的岩石都被刻下咒文，凯瑟亚看不懂那些文字，但不妨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瞬间出现。
　　密密麻麻的深红咒文像是牙齿一样长在洞中，明明是白天的时候，可入洞两米后就陷入浓雾般的漆黑中。

　　他们站在山洞口，凯瑟亚在抬头打量后没办法再往里走，所有咒文都在微微发抖，像是亟待滴落的血液。

　　当女人把手搭到她的肩上时，凯瑟亚才扭头去看这个和她采了药草多天的人，她对凯瑟亚微笑，然后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托在唇前，顺着手指的方向吹出一阵泠泠作响的风。

　　那阵风洞开了那团黑雾，因此她能看到这个山洞的深处又是一条漫长的地道，繁密的咒文宛如褶皱嵌在垂老的皮肉里。

　　“跟着我。”

　　除了这个女人和凯瑟亚，其他人都留在山洞外，他们静静看着她，就像是在默默等待一个仪式发生。

　　凯瑟亚不得不感到心悸，当岩石的冰冷温度穿过空气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她微微颤了一下。

　　“凯瑟亚。”

　　他们停步在一泽浅浅的水潭前，这里太深，也太暗了，然而她依然能看得清水中的曼多瓦。
　　许多曼多瓦，太多了，这花环样的毒蛇正在水中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这里的绿洲文记载着所有英灵的历史，在你无法看懂绿洲文之前，它们无法为你指路。”这个比涅提丝金年轻的女人说，
　　“你可以进去，当然也可以不选择进去，你已经怀上了阿曼德斯的下一任国王，只要他能顺利成王，你将永葆此刻的荣光。”

　　凯瑟亚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没有痕迹的肚子，她还感觉不到一个小生命正在她的身体里发芽，“……只要他能顺利成王。”

　　“是的。”

　　凯瑟亚的表情微微紧绷起来，她听懂了她的话语。

　　“这个人类的孩子，只有降生在阿曼德斯才拥有继承王位的权利，因此，你最多只能在绿洲停留五个月。”女人看着她说，
　　“在这五个月里，你可以选择什么也不做，你也可以选择进入穿越地道，等你离开地道，我们将教会你绿洲文。”

　　“如果我会绿洲文，我将能随时与你们对话？”凯瑟亚低声询问。

　　“是的，在你需要我们的时候。”

　　凯瑟亚垂下眼睛，看着水里那些微微扭动起来的曼多瓦，它们活跃着，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翻出可怕的花纹。

　　“……萨切森会绿洲文吗？”

　　“男人没有这样的才能。”

　　她看到凯瑟亚用含笑的眼睛看了自己一眼。在她看来，凯瑟亚既不胆怯于神灵，又能自如地在她面前安静考虑着，这样的表现对见惯祈祷者的神灵而言是很奇异的。

　　“你的危险不在于眼前的曼多瓦。”女人提醒她，“它们不会咬伤你。真正的危险在迷失，没有任何提醒，没有画作让你触摸，那些是真正的绿洲文记载，不会有方向的指引。”

　　“听起来不进去更好。”让女人意外的是，凯瑟亚说这句话的声音听着并不恐惧，她似乎感觉不到负担。

　　“如果我走不出来，我会在几天后死去？”凯瑟亚认真地望着女人，在这样暗的情况下，她的眼珠却显得黑沉又透彻。

　　“三天。”女人回答她，“在绿洲里，除了祭祀的宴飨我们什么也不吃，你也一样。一旦你丧失走出来的信念，三天后你就会死去。”

　　凯瑟亚点了点头，深深往肺腑里吸了口气。

　　“你可能会失去你的性命，还有你怀着的小国王。”女人在凯瑟亚走近水潭的时候提醒她，“萨切森知道你会生下国王，你不一定非要进去不可。这没有回头路。”

　　凯瑟亚驻足在水边，她垂下眼睛的时候能看到自己的脸，在蛇群掀动的时候，水扰动着，她觉得自己看上去似乎很悲伤。

　　“……那还不够。”

　　“什么？”

　　“怀上国王，那还不够。”凯瑟亚回过头，她的头发不再编着辫子，而是舒展地落下来。发丝衬在她的面颊边，像是柔软卷曲的深色羊绒，她的面庞如同一幅浅浅的白沙画，一点风就要抹去她本就不明晰的神色。

　　女人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她似乎对眼下的情况感到措手不及，仿佛凯瑟亚才是那个会忽然消失的魂灵——
　　“你不和萨切森说一声？”

　　“不。”凯瑟亚轻声拒绝了，“不用和他说。如果我无法在这里活下去，我离开绿洲之后也活不了多久。”

　　女人的嘴唇抽搐了一下。

　　“请您告诉我，凡人能够抗拒命运吗？”

　　“……何况是凡人呢。”女人叹息道，她看着凯瑟亚那双没有丝毫迟疑的眼睛，“连王族想逃离命运和诅咒都非常困难。”

　　“那么……对一切的发生，我什么也做不了吗？”

　　女人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女人上前两步，抓紧了凯瑟亚的两肩，低头悄声开口了。

　　“让南部的巨狼站在你的背后吧，花朵。”

　　凯瑟亚睁着因几乎无光而显得漆暗如夜空的眼睛，唇角弯起一点微雪的凄厉弧度，“我将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