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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安然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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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亚把银制的餐具端进他的房间,这里本来是她父母的房间。
他正在看一张摊开的羊皮卷轴,而且似乎不感到冷,他只穿着轻薄的单衣,胸膛的上方被烛火照得清晰,本还在后悸的凯瑟亚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脖颈下蔓延开来的伤痕,这个新的发现使她的恐惧立刻削弱了,是什么能把巨狼伤害成这样?
注意到凯瑟亚的目光,抬起眼睛的巨狼族专注而敏锐地盯着她,那是一种天然的尖刻感,好像要在凯瑟亚身上找出最适合制造致命伤的地方。
凯瑟亚马上清醒过来,她垂下眼睛,把餐盘放在巨狼族正好能够到的地方。
在这个过程里巨狼族一直凝着她的脸,凯瑟亚能感觉到那种视线的分量,甚至隐隐能觉察他神情里的若有所思。
她被很多人注视过,从不因为别人的眼睛而感到负担,他人在看她,或者不看,那都不重要,但此时她确实感觉自己做了很糟糕的错事。
这种在神经上系着恐惧的懊悔使她连眨眼都感到心悸,她抬不起头,只看着餐盘里半生的、微微淌血的肉,看那些漫出来的淡淡血水慢慢扩开一圈轮廓,银盘子显出非常冷的光。
片刻后巨狼族就不再看她,而是静静看着卷轴,这段时间很长,长到凯瑟亚的精神又迟缓下来。
似乎是因为她的一惊一乍消耗了大量体力,她居然感到一点困顿,她的眼珠在室内转了转,不过下颌没有抬起来。都是老样子。
巨狼族大概非常晚才开始吃,凯瑟亚不知道时间,只是因为他的动静而忽然特别清醒。
他把卷轴卷起来,推到一边,凯瑟亚马上把银盘呈到他的面前,还把餐巾铺好,刀叉放好,这些事她做得很快,但反复摆弄了两下也没有横齐,她却不好再调整了,这不是因为紧张,只单是因为她没有侍候过谁。
他会像野兽一样吃吗?这个疑问没有得到答案,巨狼族开口了,“让契克木进来。”
凯瑟亚顿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契克木,契克木,奇怪的名字。她在心里默念着,以免自己忘了,但推门的瞬间就感到一种阻力,紧接着同样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缝里。
她只一眼就确定他是巨狼族,太高了,即便很确定他没有卧室里的巨狼族那么高,但这么近,太近了,因此更感到一种惊人的巍峨感,还有那种冷漠得惊人的神情。
“契克木。”巨狼族开口了。
“是。”
“进来。”巨狼族道,“你出去。”
凯瑟亚如蒙大赦快步出来,当她背后的门关上的瞬间,泪流满面的卡维冲了出来,呜咽地抱住了她,然后虚脱一样滑到地上,抱着凯瑟亚的腿。
“我没事,我没事。”凯瑟亚一把握住她的手,她半蹲下来,轻声说,“我们别在这里。”这时她才看到她的父亲在角落中着急地朝她们招手。
她半扛着脚软的卡维向父亲走去,卡维哭得止不住,“都是我的错……”
他们安慰住了卡维,卡维对凯瑟亚来说从来都是很重要的伙伴,她丝毫不责怪她,甚至因为看到了卡维的泪水,凯瑟亚反而奇怪地感到更平静,竟还反过来劝卡维一切都没什么的。
“我要怎么侍候他?”凯瑟亚问父亲。
“我去求求这位大人——”
“爸爸!”凯瑟亚压低声音打断他,她用眼睛很亮地盯住父亲,于是他就不再说话了,凯瑟亚又转过目光,看着卡维。
“卡维。”
卡维捂着脸沉默。
“卡维。”
“……卧室里有几卷毯子每天都会收起来,晚上再铺开,我们轮流睡在地上。有时那位大人半夜会突然起来,他又重新去看卷轴,或者写些什么,这时我们就会起来守着,为他点蜡烛。”
凯瑟亚发现剩下的佣人都缩在角落或者门板之后,用恐惧又惊吓的目光看着这里,而她居然能微微露出笑意,给他们一些很平静的暗示。
没什么可怕,准确些,没那么可怕,她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勇敢了?
“还有呢?”
“……还有?”卡维愣愣地望着她平静的表情,掩藏在她眼里的恐惧碎裂开,闪烁着变得明显。
“没有了?”凯瑟亚奇怪地看着她。
“没有了。”卡维嗫嚅地说,说完她忽然站起来,“可是……”她浑身都在发颤,“我……我们,我们怕得没办法睡着,每当我靠近他,我知道——”
凯瑟亚摁住她的肩膀,制止她继续往下说,她知道卡维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任何事。我保证。”
在第一次心惊胆战服侍完巨狼族用餐后,凯瑟亚的恐惧感就消失了很多,这时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惊叹她的适应力——
她不能说巨狼族是庞然大物,但不管怎样说,他都是相当庞然的人。
真奇怪。当凯瑟亚在铺开毯子的时候,她仍然在觉得奇怪,当她看到别人的慌张和眼泪时,她却突然变得安定了,似乎有种勇气在悄然中滋生,使得她能用轻盈的步伐走路了。
不会有任何事,她这样笃信。
在回到卧室后,她甚至只是从轻盈变得脚踏实地,除此以外,她紧绷了好几天,又过度受惊的神经已经疲软得懒得过分跳跃了。
这位巨狼族的大人物清洗了面庞,又清理他寒森森的牙齿,虽然实际看上去和人类没什么特别大的差别,但那口牙确实让凯瑟亚心生惧意,不过也只是如此。
凯瑟亚麻木地看他重新回书桌边沉默不语地站着看了一会,心里祈盼着他赶紧躺下来,她已经困得厉害了,小心翼翼忍着哈欠,眼眶通红地湿了几轮。
“睡吧。”
凯瑟亚吹熄了蜡烛,忍着扑向毯子的冲动,赶紧走回毯子边,抖了一下最上层的毯子,钻进去卷好,感觉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正把她托起。
她正想在黑暗中露出全身心开始放松的笑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似是而非那样的、微微发笑的声音。
她猛地睁大眼睛,但又什么都没听到了,他在笑我吗?但并没有发着光的两颗狼眼珠在看自己,因此大概是错觉。凯瑟亚小心地紧绷了片刻,竖着耳朵仔仔细细听。
什么也没有,她又放松下来。这种放松像是一波很重的潮水,把她往深处推陷下去。
相比于近几天,这次的睡眠简直深得让人满足,当凯瑟亚感觉到动静的时候,她先是迷糊地睁开眼睛,皱着眉回头看。
“这是什么花?”很低和缓的声音。
“……什么?”
“编在你的头发里,是什么花?”
凯瑟亚并不清楚自己正以一种怎么不耐、困惑的表情在黑暗中找另一张脸,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知道他就在那儿,而且似乎还很清醒。
“莫里鸢,我们这里的花,大人。”凯瑟亚说。
没有声音回答她。
凯瑟亚皱着脸,不得不稍微强打精神,语气却显得耐心又温和,“您还有什么要问吗,大人?”
时间总算走过一步,“没有。”
她疑心自己从中听到一点笑影,但她实在想不出那张冷得肃穆的脸怎么笑,因此管也不管,闭上眼又睡着了。
天亮之前,凯瑟亚忽然醒了,她醒得十分精神,但是人还躺着没有动,鼻尖的空气很温暖,因为她正把半张脸缩在毯子里。
一会后她慢慢坐起来,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不要吵醒睡在床上的巨狼族。
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呢?凯瑟亚看了他两眼,她很疑心自己仔细看的话他就会睁开那双吓人的眼睛了。
还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得知他确切的身份,在这座漂亮的边陲小城中,巨狼族只入住了城主的住所和她们家,其他的普通狼族也许进入了百姓的家里,她不太清楚。
她摸索着,天色还显得暗,凯瑟亚把衣服和鞋子扯好,就轻手轻脚从门边出去,发现房子里的人早就忙活起来了,他们悄悄地切着肉,看到凯瑟亚的时候,略微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
“怎么了?”凯瑟亚问。
“我们的肉所剩无几。”
凯瑟亚的心顿时沉下来,这是个很切实的问题——他们已经许久无法出门购物置办了,当然,那些做生意的人也一样,所有人都封闭在家中等待着。
“消息呢?”
“没有任何消息,小姐。”回答她的人愁眉苦脸的,“我们不知道一切都怎么了,狼卫的巡逻使得我们连门都出不去。”
附近的城镇无法传递任何消息进来,他们自然也无法传递出去,现在外面的情况还很不明了,凯瑟亚连外面一开始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他们在和谁僵持吗?城外到底是谁?”
“不知道。”
凯瑟亚看着地窖里拿出来的新鲜冻肉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化冻,就打心眼里觉得可惜。这些只够巨狼族一顿,如果是他们吃的话,这些可以分开吃好几次的。
卡维端着热腾腾的水过来,小声招呼她,“小姐,来洗漱,很快他就要醒了。”
凯瑟亚于是跟她去洗漱,“东西还够我们吃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