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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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天气转凉。
早上的天阴沉得像是傍晚，乌云聚拢、积压，终于在不堪重负下起了雨。“秋老虎”在冷空气的排山倒海下节节败退。短短几个小时，夏天收起了摇曳的裙摆，秋天粉墨登场了。
中午，祝瑗回家换了身秋装，顺便短暂地午睡了半小时。不知为何，这个学期明明开学还没有多久，却感觉格外疲惫。高三了，不仅是学生，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的心理压力也更大了。虽然下午没有她的课，但祝瑗还是想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赶回学校。
二楼的门开着，章春美拿了件雨衣让祝向昀穿上。早上他只带了把伞，一只手骑车危险不说，还淋了一身雨。祝瑗见状，不由分说让祝向昀坐她的车去学校。
车上，祝瑗看出祝向昀的拘谨，没问他的情况，反倒说起耿行昭。
“你跟昭昭现在不是前后桌，是并排了吧？”
“对，隔着过道。”
“她是不是一上生物课就睡觉？”
祝向昀看了祝瑗一眼，不作声。
祝瑗仿佛也没在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就知道跟我对着干，我教什么她就不学什么，我这么一个生物老师在家里摆着，从来没问过我一道题目。这次生物考那么点分，一见到我就躲。”
祝向昀思索片刻，找补道： “她这两天，学习挺认真的。”除了看了本小说。
“哼，是认真，早读课不读书，就在那补前一天的作业。”
祝向昀沉默。
祝瑗及时停住说教，突然开始回忆往昔：“我跟你爸妈是一个大学毕业的，你知道吗？你爸妈大学的时候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上课、自习形影不离，老师都知道他们俩是一对。”
祝向昀听着，忽然想起件事，问：“阿姨，我爸姓祝，您也姓祝，我们两家，有血缘关系吗？”
祝瑗摇头，“西溪镇姓祝的多着呢，哪能都有血缘关系啊，我们老家亲戚里没有你爸这号人物。”
“噢，好。”那就好。
到学校后，祝瑗嘱咐祝向昀晚自习下课后去办公室等她，就匆匆去了5班。
8班。
“芊芊，你中午回家有没有跟阿姨说晚饭在食堂吃啊？雨这么大，阿姨来回跑多麻烦呐。”
“说了，我妈也觉得我来回跑麻烦。”祝芊芊顿了顿，苦着脸说：“所以她说把饭给我送到班上来。”
耿行昭止住到嘴边的哀嚎，不想让祝芊芊更加沮丧。
祝芊芊的父母离婚了，她的妈妈把精力都放在照顾祝芊芊身上，很幸福，也很窒息。
下午第四节课下课，老师还没走出教室，学生们就乌泱泱的往外跑。这么大的雨，食堂人一定特别多。
耿行昭今天穿了双鞋底很厚的乳白色皮鞋，慢慢地走在通往食堂的石板路上，生怕打湿了裤脚。到了食堂，拿上餐盘，打了两个千层饼，一份红烧排骨，一份土豆丝，一碗藕汤。找位置时看到丁卓在冲她招手，走近坐下才发现坐在耿言韶和丁卓对面的是祝向昀。
“咦？稀奇，你第一次吃食堂吧？是因为下雨吗？”
“嗯。”
耿言韶向祝向昀提议：“晚上你和我们一起坐我妈车回去吧。”
耿行昭拒绝：“不要，我要把自行车骑回家。”
耿言韶不容拒绝：“少废话。”
“请问这里有人吗？”
没人回答，但祝溪已经坐下了，坐在祝向昀旁边。
学校贴吧里热度居高不下的绯闻女主——校花祝溪，就这样在眼前坐下了，丁卓倍感震撼，埋头吃饭。
耿言韶一贯没有多余的表情，自顾自吃饭。
耿行昭饿了，今晚的千层饼香气扑鼻，趁热吃才最好吃。
祝溪也没理其他人，只看着祝向昀：“祝奶奶好吗？”
“嗯。”
“祝奶奶来县里了，我奶奶一个人在老家好孤单哦。她们俩可是青禾村最好的闺蜜了。”
“她明年就回去了。”
食堂里闹哄哄的，丁卓竖起耳朵听对面的两个人在说什么。没想到祝向昀和祝溪是老乡，两人的奶奶还是闺蜜，关系这么近，丁卓感觉自己听到了惊天大八卦。
校花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她今天穿着针织衫、牛仔裤，长发披在肩头，微卷的弧度恰如其分，略施粉黛，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简简单单的打扮配上她精致的面容，吸引得周围的同学频频瞄向这边。
耿言韶吃完饭去放餐盘，丁卓和耿行昭连忙跟上。
离开食堂，三人打着伞慢悠悠往教学楼走。
耿言韶问妹妹：“你吃饱了吗？打那么点东西都没吃完。”
丁卓拿着手机飞快打字，然后发出憋了半天的惊叹：“哇靠！祝向昀这小子深藏不露啊！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校花低下她高贵的头颅，用如此温柔甜蜜的声音讲话。”
耿行昭瞅丁卓一眼，“夸张了啊。”
“诶，你说他俩什么关系啊？在一起了吗已经？还是暧昧啊？”
在一起？应该还没有。昨天晚上祝向昀才说他没有女朋友。难道他嫌温玉茗烦，是因为喜欢祝溪？
“暧昧吗？”
“这还不暧昧？祝向昀不是挺高冷的吗？7班女生跟他说话都爱搭不理的。”
“7班女生？你怎么知道的？”
二楼的5、6、7、8四个班，只有7班是文科班，女生最多。
“7班那群女生本来天天凑一堆讨论你哥，现在又来个小白……白净的男生，有新玩具了呗。”
丁卓和耿行昭不约而同偷瞄一眼耿言韶的反应，可是耿言韶心不在焉，没注意到丁卓差点说出口的“小白脸”。
“你说的7班女生好像是什么魔鬼一样，还新玩具呢。”不过耿行昭是知道她们关注耿言韶的，高一的时候她还帮她们转交过礼物给耿言韶，被耿言韶训了一顿才打住了。
三人上了二楼，耿言韶让耿行昭一起进5班，拿了一块巧克力给她。
8班，家长来送饭的同学已经吃过晚饭，班上还残留着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
耿行昭拿上水杯，去水房接热水，顺带把后门打开通会儿风。
没一会儿，祝向昀回到教室，温玉茗跟在其后进班。
她住学校对面的水月居，一路撑着伞步行过来，风裹挟着雨落在她身上，湿漉漉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把伞撑开晾在教室后面，坐到座位上，温玉茗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刚刚看到的场景一遍遍在脑海中浮现。
她看到，祝向昀和祝溪共撑一把伞，祝向昀把祝溪送到9班门口，两人言笑晏晏。真是郎才女貌。
所以，祝向昀对她那么冷淡，是因为祝溪吗？
喝了杯热水，耿行昭感觉胃里暖洋洋的，于是又去接了一杯。整个夏天好像都没喝过热水。耿行昭打开杯盖，低头闭上眼睛，让水蒸气扑腾着打在眼皮上。几十秒后，再睁开眼，感觉眼前的世界既水润又清晰。
雨还在下。耿行昭停下笔，看着窗外的夜色，听着雨声，思绪被这大雨按下暂停键，周遭的景象和声音都渐渐远去，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整个英语晚自习，耿行昭都恍恍惚惚。卷子她写了，课也听了，可就是感觉自己不在这里。
直到晚自习结束，跟着耿言韶去教师办公室，看到耿言韶和祝向昀一人拿着一把伞，耿行昭的思绪才汇成一条线，恍然道：“哦，我伞没拿。”然后蹦跶着回8班拿伞。
耿致远穿过连廊从西二栋教学楼过来，和祝瑗带着三个孩子一起下楼。
桐梨中学的排水系统障碍，一到下大雨，升旗台、喷泉和花坛附近就开始积水，所以祝瑗把车停在综合楼后面。
雨幕中，耿行昭一个人撑伞走在最后。
雨下得很大，打在地上，打在树木花草上，打在雨伞上，不一样的音色交汇在一起，加上被雨浇灌后万物的气味，让人混沌又清明。
耿行昭感觉耳朵好像被一层雾堵住了，心跳声愈发清晰，她吞咽了一下，外界的声音就又涌入耳中。耿行昭愈发觉得自己如在幻境。她写作业的时候偶尔会听白噪音，于是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来录雨的声音。
祝向昀回头看耿行昭的时候，就看到她仿佛入定了一般，举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伞打歪了都没反应。
两人的视线隔着雨幕相遇，天边亮起一道闪电。
耿行昭拔腿就跑，“打雷了！”
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雷声传来。
祝向昀问她：“你刚刚在干嘛？”
“录雨的声音。”
她手机里还有花桥镇小河的流水声，收割机收水稻的声音，清晨小鸟的歌声，傍晚知了的叫声。
耿行昭看着前方共撑一把伞的父母，给他们的背影拍了张照。又看看身边两个男生，落后几步，准备给他们也拍张背影照。正按下拍摄键，祝向昀回过头。
“你在拍我……们吗？”
“对，拍的背影，你要照片吗？我可以发给你。”
“好。”
上了车，三个孩子坐在后座。
耿行昭余光注意着前座的父母，把手机塞回书包，然后找出便利贴，写上□□号，递给祝向昀。
耿言韶坐在中间，盯着妹妹伸出的手。
祝向昀接过便利贴，看见是两串数字，特意在耿言韶面前停留几秒、展示了一下，然后有些心虚地按在书包上。
耿言韶瞄了祝向昀一眼，没说话。
祝瑗和耿致远聊起国庆节前月考的事情，耿言韶和耿行昭被吸引了注意力，祝向昀这才又看了便利贴一眼。借着车里昏暗的光，看到两排数字，分别标注“韶”和“昭”。
耿言韶余光又扫向祝向昀手中的便利贴，祝向昀感受到耿言韶的目光，挺直了脊背，又靠回去，没话找话道：“你们俩的名字挺特别的。”
“是外公取的。”耿行昭解释道，“希望我们言行有礼、嘉言懿行。”
耿行昭看向祝向昀那边的车窗，问：“你知道昭是什么意思吗？”
祝向昀斟酌道：“光明？”
耿行昭一只手肘杵在耿言韶腿上，歪着头又问：“那你知道韶是什么意思吗？”
耿言韶觑了妹妹一眼，手指抵着她的额头让她坐好，“你怎么话那么多，吵死了。”
“哼！”耿行昭自问自答，“韶，是美好的意思，就是品德高尚、脾气温和，不会说别人吵死了。”
“哈哈哈……”一车人都被逗笑。
耿行昭看着打在车窗上的雨丝汇聚成歪七扭八的水流，安静了一小会儿，想起什么，越过耿言韶探头望向祝向昀，“你的‘昀’，是不是也有光明的意思？”
突然寂静的车厢，没了雨幕的阻隔，祝向昀发现自己竟无力承接她的目光，直白、赤诚、纯粹、热烈。慌忙避开视线后，祝向昀听到自己“嗯”了一声，还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回到家洗漱过后，祝向昀坐在桌前。桌上有一张浅绿色的便利贴，上面印着黑色的星星和月亮，写着两个□□号。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祝向昀先加了耿言韶的好友，然后放下手机，拿出资料开始做题。
大约过了五分钟，祝向昀打开□□，耿言韶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祝向昀又加了耿行昭的好友，耿行昭很快就通过了，然后发了那张照片过来。
祝向昀点开照片放大，看到自己回头看她的眼神，轻吸了口气，心跳又加速起来，快速退出□□，把手机收进抽屉。可盯着题目看了几分钟，也没看懂题干想表达什么，叹了口气，又把手机拿出来。
耿行昭把祝向昀拉进了班级群，群名是：2016届8班霸主部落。
班上大部分同学上了高三就被没收了手机，群里不是很活跃。祝向昀进群后，在线的几个同学跟着耿行昭发了欢迎的话。
祝向昀点开耿行昭的头像，是一个女孩穿着裙子奔跑在田野间的侧影，应该是她自己。祝向昀把图片保存下来。
耿行昭的□□签名是：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
祝向昀又点进耿行昭的空间，背景图是一串彩色小灯笼，看灯笼后的建筑像是在某个江南古镇，右上角是一弯弦月。
耿行昭的空间只有十几条说说。最新的一条是暑假发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一群少男少女卷起裤管在河里抓鱼，一张是一个竹筐，装了不少鱼虾，配文：哈哈哈哈哈。
往前一条说说，图片是余华的《活着》，配文：呜呜呜可怜的凤霞。再往前，是转发的锦鲤图片，上面写着：转发这条说说，期末考总分加二十分！
耿行昭发了消息过来，祝向昀收敛住笑意，点开看，是一段音频，只有几十秒。他拿出耳机来听。听了两遍，是雨的声音，应该是耿行昭之前录的。
祝向昀屏住呼吸，听第三遍。
只有雨声，听不到录雨声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