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暑白

10、别哭

　　这场雨从周四下到周五，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
　　同学们猜测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可能会变成自习课。谁知体育老师秦阳让体委带来消息：全班同学直接去风雨体育馆集合。
　　风雨体育馆在东三栋后面，离8班所在的西一栋很远。校园里积水的地方不少，为了少蹚点儿水，万澈带大家从连廊走。
　　空中走廊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课间来这儿的学生一般为着两件事儿：抽烟和谈恋爱。
　　为此，耿行昭很少走空中走廊。此时跟着大部队走，她看似平静的挽着祝芊芊，余光却警惕的四处观察，像是在提防着什么人。
　　祝向昀和周云深走在耿行昭身后。祝向昀感觉她有点儿不对劲，好像很紧张，像一只竖起耳朵的猫。
　　他前后看了下，发现有几个男生聚在一起抽烟，想起之前耿行昭说学校里有一些混社会的，心想她可能害怕这些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可以感知她的情绪。
　　等到了风雨体育馆，大家才知道这节课的安排是完成体测剩下的部分。
　　同学们排好队，在秦阳的组织下有条不紊的测立定跳远、坐位体前伸、仰卧起坐、肺活量、身高体重等项目。
　　女同学先测身高体重和肺活量。耿行昭在队伍里，看着前面的女生一个个顺利测完肺活量，最低的也有两千多，心里直打鼓。除了八百米长跑，她最怕的项目就是肺活量。
　　果然，第一次测试，五百多。
　　机器一报出成绩，听到的同学哄堂大笑。
　　秦阳眉毛竖起，指点道：“憋一大口气，慢慢的吐，吐到一点气都没有了，弯下腰再挤一点气出来，懂了吗？来，再试一次。”
　　耿行昭愈发紧张了，按秦阳的指导又测了一次，脸都憋红了。周围的同学都凑过来等着机器报成绩。
　　“零零零零……”
　　“哈哈哈哈……”
　　这下连秦阳也笑了。
　　耿行昭拿着测肺活量的吹嘴，有些不知所措。
　　祝芊芊看出了耿行昭的问题出在哪，给她支招：“你把吹嘴使劲按在嘴上试试，你刚刚吹的气都从旁边跑了。”
　　耿行昭深呼吸，把吹嘴安在肺活量检测仪上，用力怼着脸，又吹了一次，这次果然测出了成绩：2428。
　　下一项是坐位体前屈。耿行昭柔韧性好，轻松测出二十四厘米的成绩。
　　祝芊芊就犯难了，她悄悄跟耿行昭说：“你待会儿，从后面使劲推一下我。”
　　祝芊芊坐在坐位体前屈测试仪上，耿行昭正准备动手，没想到突然冒出来的何煦动作更快，用膝盖顶了一下祝芊芊的背。可由于用力过猛，挡板弹出去了，祝芊芊只好重新测。
　　何煦的举动激怒了耿行昭，她生气地推开何煦，“干什么你？走开！”
　　何煦莫名其妙，“你干什么？零零零零！”
　　祝芊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推出十六厘米，心满意足爬起来，问：“你们俩吵什么呢？”
　　耿行昭气冲冲将祝芊芊拉到一边，告状道：“何煦刚刚用膝盖顶你的背，真没礼貌！”
　　祝芊芊没看见是谁推的自己，听耿行昭一说，也有点生气，可看耿行昭这火冒三丈的样子，又不气了，反倒安慰起她：“算了算了，我待会儿踹他一脚。”
　　“真的吗？那好！”
　　测仰卧起坐的时候，何煦又凑过来，要给祝芊芊按着膝盖。耿行昭正要发飙，见祝芊芊对她眨了眨眼，于是就看着何煦蹲下、按住祝芊芊的膝盖、一脚被祝芊芊踢在小腿上，“嗷”的一声跳开了。
　　“哈哈哈哈……”
　　何煦恼羞成怒，冲耿行昭喊：“笑什么笑？零零零零！”然后又委屈的看着祝芊芊：“你踢我干啥？”
　　祝芊芊好歹憋住笑，“我控制不住，还是让昭昭坐我脚上吧。”
　　耿行昭出了气，嘚瑟的坐到祝芊芊脚背上抱住她的膝盖，对何煦说：“二四二八！不是零零零零！你个花孔雀！”
　　这边帮周云深按着腿的祝向昀收回视线，和周云深四目相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笑，不自在的低头将鼻子往肩膀上蹭了蹭，收敛住笑意。
　　将所有项目测完后，祝芊芊就回教室了，今天她妈妈还会来送饭。耿行昭一个人去食堂吃饭。
　　祝向昀到食堂的时候，看见耿行昭一个人坐在落地窗边的位置上用餐，等打好饭再一看，祝溪不知何时坐到了耿行昭对面，于是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要不是祝溪今天换了套衣服，耿行昭都有点儿分不清昨天和今天了，“你们班这节不是体育课吧？”
　　“逃课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你这种好学生、乖乖女是不会懂的。”祝溪笑着，眼里满是不屑。
　　祝溪是最懂怎么让耿行昭无话可说的。于是耿行昭就专心吃饭。
　　“你可真沉得住气啊，开学三个星期了，阿啸还没来学校，你也不闻不问。不想知道他去哪儿了吗？”祝溪一边说一边观察耿行昭的反应。可惜耿行昭没有反应。
　　“他去桐州了。为什么要去市里？”祝溪自问自答起来，“因为你哥看不上他，阿啸说，想让大舅子满意，所以要抓紧时间赚钱打拼。”
　　胡说八道。耿行昭今天的胃口也被这校花倒光了。
　　祝溪说着为周啸澄打抱不平起来，“他为了你书都不念了，你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学校里上课。”
　　耿行昭放下勺子，直视祝溪的双眼，一字一句缓缓说：“既然他这么伟大，你又这么感动，不如你去拯救他？”
　　此时，祝溪眼前的耿行昭仿佛与耿言韶重合了，这充满凉意与嘲讽的眼神，冰冷的语气，让祝溪感到陌生又熟悉，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交了餐盘、撑开伞走出食堂的耿行昭却没有看起来那么潇洒。她紧皱眉头，深呼吸好几次，都吐不出胸口的郁气。
　　其实她还想说，你们俩干脆在一起得了。
　　但从前她对周啸澄这么提议的时候，周啸澄总笑话她吃醋了，让人不管如何辩驳都是越描越黑。
　　不论如何，耿行昭都觉得自己进步了。从前的她，祝溪都不用当面挑衅，似是而非的三言两语就能让她辗转反侧、黯然神伤。
　　可这成长付出了痛彻心扉的代价。
　　耿行昭鼻子一酸。
　　她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
　　雨小了，放学了，同学们蜂拥着涌向校门口和食堂。
　　耿行昭避开人群，往学校北边走。走过礼堂、走过风雨体育馆，就到了人工湖和松树林，耿行昭在树林里的石板路上来回走，渴望林间的风和雨带走她心里的潮湿。
　　耿行昭从前是欣赏祝溪的。她我行我素、无视规矩与世人的眼光，漂亮又肆意。
　　可她偏偏是周啸澄的红颜知己。
　　耿行昭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谈了一场两个人的恋爱，还是只是小孩子们过家家。
　　她和周啸澄之间发生的任何事，都会变成祝溪口中的谈资。他们聊了什么，祝溪知道；她因为什么和周啸澄闹矛盾，祝溪知道；他们多久没联系，祝溪知道；甚至她不知道的，祝溪也知道。
　　所以，周啸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谈一场辛苦的恋爱呢？明明良人就在身边。
　　耿行昭将伞柄靠在肩上，伞沿让出一角天空，仰着头，眨掉眼眶里的泪水。
　　不能哭。
　　不要哭。
　　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掉眼泪。
　　耿行昭早就想结束这一切，可周啸澄总有办法让她心软、让她说不出决绝的话。
　　他的未来不能因她而改变，这样重大的责任她肩负不起。

　　8班。
　　祝向昀有些心不在焉。
　　耿行昭一早就离开了食堂，可他都回教室这么久了，耿行昭还没回来。他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等注意力重回笔尖，才发现写了满纸的2428，是耿行昭的肺活量。
　　428，是他的生日。
　　耿行昭回到班上，拿上水杯去接了杯热水，敞着杯口放一边，把各科老师发的周末作业理好，挑了张化学卷子开始写。
　　祝芊芊敏锐的察觉到耿行昭的低气压，可看耿行昭在做作业，就没打扰她。
　　何煦可没有这个觉悟，他还记着耿行昭体育课冲他发火，非要凑到跟前说说清楚。
　　他往耿行昭前面的座位上一坐，说：“昭姐，我知道你体育课为啥发火了，你想推芊芊的，被我抢先了，是吧？行，下次不跟你抢了，别气了，啊。”
　　耿行昭心里烦乱得很，把水杯盖上盖子往里面移了点，想尽快把他打发走，敷衍道：“好，原谅你了。”
　　何煦又看向祝芊芊，“芊芊……”
　　“滚。”
　　“哦。”
　　“哎！小心……”
　　祝芊芊话音未落，“砰”，耿行昭的玻璃杯应声而碎。
　　刚站起身的何煦惊惶未定的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肘，又看了眼一地的碎玻璃，眼神缓慢移向耿行昭。
　　耿行昭呆滞片刻，可能今天情绪已经透支了，所以十分平静地去卫生区拿了簸箕和扫帚来清理地上的碎玻璃。
　　何煦把前桌的椅子移开，抢过耿行昭手上的扫帚，一边扫一边真心实意的道歉：“不好意思啊昭姐，你瞧我这毛手毛脚的，我给你重新买一个杯子。”
　　何煦准备把碎玻璃倒进垃圾桶，祝芊芊喊住他，找出一个塑料袋来，又撕了一截纸胶带写上“碎玻璃”，贴在塑料袋外面。何煦把碎玻璃倒进塑料袋后扎紧，再扔进垃圾桶。
　　祝芊芊就是这样，一个细心、周到、为他人着想的女孩。
　　耿行昭既感动又钦佩，有样学样，宽慰起何煦来：“没事儿，不用你赔，都是同班同学，说这见外的话干嘛？这杯子我早就用厌了，正愁没理由换呢。”
　　何煦受宠若惊，趁机提议：“那要不这样，明天去清河路的杯具店吧，你们女生不就喜欢那家的杯子吗？咱明天一起，我刚好也想买个杯子送给我妈。”
　　“可是下雨啊。”
　　何煦看了眼窗外，又拿出手机看天气预报，“明天没雨，多云，说不定还有太阳呢，你看这会儿雨都快停了。”
　　何煦看看耿行昭，又看看祝芊芊，两个女生都不说话，于是转向祝向昀，“哎！祥云，明天你去不去？”
　　“我明天去图书馆。”
　　这给何煦提供了新思路，“行啊，咱明天一起去图书馆吧，上午学习，中午一起去吃个饭，再去买杯子。”
　　祝芊芊有些心动了。一到周末，她就得全天活在她妈妈的监督下。在房间里写作业不能关门，她妈还时不时借着送水果的名义来“视察”一下学习进度，十分压抑。
　　耿行昭也有些心动了，问：“吃什么？”
　　何煦脑子里飞速转了一圈，说：“乔记牛肉饼！”
　　“行，我没什么问题！”
　　耿行昭答应下来，祝芊芊也没有异议。
　　何煦喜不自胜，对祝向昀说：“明天一起啊，祥云。”
　　祝向昀点点头。
　　“什么祥云？人家叫向昀。”
　　向昀。
　　她喊他向昀。
　　这两个字从耿行昭嘴里说出来，祝向昀听得耳朵发麻。他用手遮住弯起的唇角，又在草稿纸上胡写乱画起来。

　　晚上回到家，耿行昭游说耿言韶明天一起去图书馆。
　　“不去，明天我要去球馆。”
　　“那中午一起吃乔记牛肉饼？”
　　“油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不去。所以你明天出门到底是为了下馆子，还是去图书馆学习啊？”
　　耿行昭语塞。
　　耿言韶又问：“明天都有谁？”
　　“有芊芊，何煦，还有楼下的祝向昀。”
　　“行，晚饭之前回来。”
　　“哦。”

　　楼下的祝向昀，推开窗看着深夜的雨幕，不放心的拿出手机查明天的天气。
　　明天一定要是个好天气啊。
　　明天要早起，他该睡了。祝向昀拿起桌上的哑铃，打算练一会儿再去洗澡。
　　他做着肩膀推举，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的音容笑貌。
　　祝向昀甩了甩脑袋，小声读起墙上贴的元素周期表。
　　睡前，躺在床上，祝向昀将耿行昭的空间又仔细看了一遍，编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说说：
　　体测肺活量：耿行昭2428；祝向昀4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