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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第一印象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后来夏油优再回忆起东京,在脑海里盘旋的依然是高高的建筑,灰暗的天空和湿漉漉的清新气味,还有牵着哥哥的手走在街道上时砸在伞面上的雨声。天上流淌的水云淹没了太阳,那被冲淡的光芒与阴影交融,天与地之间的界限也不再分明。

      像是一场说不清好坏的梦。

      夏油优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他脑袋聪明,长相端正,还有着漫画设定一样的隐藏技能和超级厉害的哥哥。

      虽然时常会被一些生活中的琐碎困扰,但人生本就是一条由幸与不幸参差交替铺成的道路,每个人都想落脚在好的格子里,但那是不可能的呀。

      足够聪明理性的人或许能对前路有所预判,但总有一些烦难无法规避,命运有其必然。

      不可能永远都踩中幸运的格子,夏油优对此认识的很清楚。

      ……

      ……

      2007年8月14日,灰原雄的性命追逐着夏天离去。

      立秋已过,可暑气还未散尽,反而越发灼人,如同孤勇之师发起最后的冲锋。

      夏油优随着哥哥在告别式上鞠躬的时候,看到自己鼻尖滚落的汗水在地上堕成一个暗色的圆。

      被厚重正装包裹的皮肤向大脑传递着不满,汗水缓慢的渗出,藏进衣料里,隐秘而潮湿。燥热的空气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堵塞气管,带来轻微的憋闷感。

      弯腰的时候,像是主动扑进一团蓬勃的热气,会有一瞬间的窒息。

      身着黑色正装的人手捧鲜花围着棺木站成一圈。哀悼片刻后,大家按照次序上前与灰原告别,并奉上花。最后,那个开朗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安详的沉睡在花丛里。

      夏油优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他看到夏油杰的脸苍白肃穆,对方的目光凝固在那些花上,整个人的姿态仿佛石膏像一般漠然且黯淡。

      ——越是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动摇”,反而越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坚持,他听到自己心里的某种事物上裂痕蔓延且不断加深。

      让人不安。

      “哥哥……”

      夏油优轻轻扯了扯夏油杰的衣角。

      “没事的,优,”夏油杰低声回应弟弟,“只是……天气太热了。”

      他无言地拒绝了弟弟的关心。

      ……

      2007年9月7日,黄昏,作为初中生的夏油优最后一次见到了夏油杰。

      夏油优记得很清楚,那时红热的太阳恹恹的斜挂在远处大树的枝头,他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道路上空无一人,拐过最后一个弯,夏油优看到了自己家,还有家门口的哥哥。

      当时大概是觉得奇怪的吧,因为不是周末,也没有收到消息或接到电话,而且现在是下班时间,爸爸妈妈应该都在家,哥哥就站在大门口,虽然往常也会不着痕迹地刻意躲避与父母的接触,可就这样站在门口不进屋也太冷淡了吧。

      细微的异样堆叠在一起,让这个看似寻常的黄昏仿佛笼罩上了某种不同寻常的色彩,大脑受到感染无意之间琢磨着矛盾之处,连带着嘴里也莫名其妙的有些发苦,他的身体似乎在隐隐排斥着什么,某个地方微妙的冷冽地泛着不安,或许潜意识里他已经预感到了悲剧的序章正在展开。但面前是哥哥——于是这种怪异的预感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间就被忽略,没能阻拦住他的脚步。

      见到哥哥很开心,其他一切情感都被压下去了。

      他像自己常常会做的那样,在靠近自己哥哥后,忽然向前一步抱住了他,夏油优比夏油杰矮了一个头,看起来像是撞进了他的怀里。

      “哥哥!”

      夏油杰看起来兴致不高,愣了一下才略显犹豫的伸手回抱了他。他一手揽着少年人的腰,另一只手拍了拍男孩的脊背,又上移,手掌落在弟弟的头上,他抚摸着对方蓬松的黑发,没有说话,也没有放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哥哥?”夏油优抬起头来问他。

      “回来有一会儿了。”

      这个拥抱其实也很古怪。夏油优能感觉到自己哥哥的犹豫,象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挡他们。

      夏油优还想说什么,但他的兄长温柔的截断了那即将出口的话:“我没有很多时间留在这里了,优。”

      “要去外地出任务吗?大概多久回来?”夏油优对哥哥的忙碌习以为常。

      “抱歉,”夏油杰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那温柔的表情雾一般朦胧,渗出些许寒凉,“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了。”

      “那我能联系你吗?”

      “当然能……只要你想,优。”

      “那,再见,哥哥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嗯”

      他没有放手,最后一次收紧了手臂拥抱自己的弟弟,趁着弟弟无法看见自己表情的时刻,夏油杰终于能泄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颤抖的声音里隐含着庆幸。

      “优,幸好……幸好你是……”

      他的话语突兀的断在那里,像一道待完成的填空题。

      可是夏油优永远都会给他答案。

      “嗯,我是,我在。”

      我是术师,是你的亲人,是你的同类,是最听你话的人,也是你最重要的人。

      夏油优知道他想说的意思,在十二年的短暂人生里,他的兄长已经无数次表达过对他存在的庆幸。夏油优知道□□常与危险作伴,精神并不安定,而过早的被告知了世界暗面存在的也让他本人早早成熟,怀着对于兄长的爱与担忧,以及对自身弱小的惭愧,因为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所以只好尽全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因此不必多言,我永远理解你,我永远包容你,我是你的锚。

      我在呢,哥哥。

      夏油优听到头顶的呼吸声顿了一下。随即,哥哥放开了他。

      “再见,优,别先回家,站在这里送送我吧,等看不见我了,再进去。”夏油杰有些急促的说完话,然后转身离去。

      “好。”

      “一路顺风哦,哥哥,要好好吃饭。”

      高瘦的少年人背影里显出一种刻意的果断以及不自知的忧郁感。

      夏油优在内心祈祷,秋天快点到来吧。

      等天气凉爽下来,常常因为夏季炎热而苦闷的哥哥心情会变好一些吗?

      兄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明知身后弟弟的目光一直追随,可夏油杰一次也没有回头。

      乖顺的等到连那拉长的影子都消失在墙后,夏油优才在这个寂静过头的黄昏推开了自己家的门,他在玄关处换好鞋,走进客厅。

      “我回来了,妈……”

      未尽的话语卡在喉咙,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重重击打了头颅,在响彻内心的巨大轰鸣和让思维停滞的晕眩感中,他僵立在原地。

      ……

      2007年9月8日,凌晨,五条悟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刚刚被确认屠村并叛逃的诅咒师夏油杰的弟弟。

      “我爸爸妈妈死了。”

      夏油优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与缓慢一字一字的按下这句话,按完又看了一会,接受了过量冲击的大脑现在基本上停转了,他不太确定该怎么跟五条悟接触,就只能描述事实。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在修改一下说辞,加一些东西,比如现场的情况,比如夏油杰的异常。可是想着要思考,大脑却空空的,心也空空,于是他发了会呆,还是就这样把这条消息发过去了。

      等了一两分钟不见回复,夏油优忽然反应过来对方可能在睡觉。

      他放下了手机,扫视整间屋子,这座房子前所未有的空荡与昏暗。他又看一旁的父母,他们也是,和这个房子一样灰灰的,就连那大片的鲜血也是,明明是那么鲜艳的颜色,却显得如此灰败。

      收拾一下吧,他想。

      于是他费力的搀起来父母,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给他们擦洗身体换了干净衣服,然后开始收拾客厅。

      扫地,拖地,把沾了血的沙发套拆下来洗,溅了血的摆件一样一样的擦干净。最后,他终于无事可做了。夏油优茫然的望向窗外,灰蓝色的世界里,树木张着手臂在风中阴郁的叹息,而他们身后,缝隙中能窥见一长条深重的暗色。在自高天倾泻的冰冷的银色光辉下,它内里混沌而轮廓清晰。

      是山。

      遥远的,连绵的山,在世界的边缘围拢,已经吞咽了太阳,正安然的等待着月亮也坠落。

      五条悟踹门时的巨响把男孩吓了一个激灵。的时候他正坐在小板凳上发着呆等洗衣机里染血的衣服洗完。房门被暴力打开,夏油优隔着墙壁看向门口的方向,但身体却没有动弹,还是五条悟循着声音自己找了过来。

      少年看着他像在看什么怪物,夏油优不太确定该怎样对待他,他紧绷的精神把心脏也扯得刺痛,面前站着的人让他紧张又无措。男孩下意识想笑一下,然而对方伸手捏住了他的两侧脸颊。于是那个失败的笑容像干枯的树叶脱离枝干般颓然落下。

      “你没回我消息。”

      “抱歉,我没看手机。”小孩被人掐着脸也还是努力把话说的字正腔圆。

      “你也没听见我敲门。”

      “抱歉,我有点走神。”

      他像是个只会道歉的小机器人

      “夏油杰叛逃了,他现在是被通缉的诅咒师。”

      小少年眨了眨眼,安静的“嗯”了一声。五条悟拿不准他现在的想法。干脆也就不揣摩,放开手,小孩眼睛肿肿的,脸颊上被他掐出两片红印子,看着怪可怜人的。

      五条悟刚要开口,夏油优却比他先出了声:

      “你知道该怎么办葬礼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但很镇定,只是眼角又突然滑落了两道泪痕。

      ……

      2007年9月11日,五条悟旁观了整场夏油优父母的葬礼。

      “虽然可能有些太厚脸皮,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帮忙看顾一下优。”

      叛逃了的家伙这样说过。

      悼念的人群散去后,五条悟神秘消失。家入硝子站在夏油优面前,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不敢跟小孩对视,一边暗恨五条临阵脱逃,一边内心把夏油杰的小人拿针扎了一万遍。

      她一个外人到底为什么要来掺和这种血腥家庭故事?但是介于夏油杰的“托孤遗言”,家入硝子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继续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要参与……是什么意思?”

      虽然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但夏油优的神情其实十分平淡。他穿着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哭得红肿的眼眶也不知何时已经随着眼泪的干涸而恢复,那双本来很清透浓艳的眼睛此刻黯淡近黑,边缘扎着密密的血丝,看起来像个没有灵魂的纸人,又或者新亡的幽灵。

      根本不敢跟这孩子提起夏油杰啊——家入硝子从未觉得自己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笨嘴拙舌。

      夏油杰叛逃前的一段时间和两个同期都有过对话。他知道自己一被通缉,那孤身一人毫无依靠的优一定会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被监禁乃至判刑也说不定。不希望弟弟过上那种危险的生活,因此在叛逃后的短暂碰面中,他特意拜托了自己的两个同期,五条家的六眼和珍贵的反转术师只要帮忙说几句话差不多就能够打消老橘子们可能会有的歪心思。

      事实也是如此。然而五条悟能毫无压力的当面咒骂一群年龄是他几倍的老头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失去父母的少年,所以他把这件事丢给了硝子。

      “就是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要以术师的身份活动……当然,日常生活里遇到咒灵或诅咒师反击是完全可以的!”

      “你放心,五条很有钱,等我毕业也会很有钱,完全不用担心麻烦我们……”

      什么鬼什么鬼什么鬼!!我在说什么、为什么听起来像是要当妈了一样……我明明还是个花季美少女啊!

      家入硝子一开始完全没想说这种冤大头一样的话,但是她的理性显然还没修炼到家,嘴巴已经不受控制了。面色还算平静的女孩内心里其实在狂乱尖叫着,她眼睛很刻意地盯着斜下方的地面。

      “总之安心生活就好,有什么事的话都可以说,我跟五条会尽力帮你,不过我一般出不了门,所以大概会是五条来看你比较多……”

      “不用了。”他说:“不用麻烦,后续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

      “我不担心。也请不用担心我。”

      在家入硝子的想象里,小孩随时可能会暴走,但其实夏油优从始至终都非常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漠。

      仪式结束的时候,夏油优鞠躬送别留到了最后的五条悟与家入硝子。

      “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再见。请一路顺风。”

      ……

      大约过了一个月左右的光景,某日街道上突然起了大雾,浓白的的雾气被夕阳的余晖映衬成温暖的金色,叫人连几步之外的事物都看不见了,直到暮色四起,才慢慢消散。

      街上的邻居们多了条谈资。

      “听说了吗?夏油家唯一留下来的那个孩子”

      “又被神隐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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