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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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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真是个劳碌命,家入硝子想。
不用回头都知道五条正在背后用目光催促着自己。
“五条惹你生气了?”
开口先给五条悟定罪,把自己的立场划到夏油杰一边。这是她从杂志里学来的人际沟通技巧。
但教室另一头悄咪咪竖着耳朵的大少爷显然不懂这种小心机,一下子就把脸转过来了,看样子很想抗议硝子的不分青红。
少女内心一边得意于自己说话的艺术一边饱含对同窗浅薄情商的蔑视。她面色淡然地在夏油杰身旁落座,等待着对方开口。
夏油杰通常会给硝子面子,这次也一样。
于是家入硝子得知事情的起因是五条悟把夏油家的小孩偷来了,目前人就在他宿舍里。
……就算放在五条悟身上,这事也显得有点太莫名其妙了。
家入硝子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两位同窗了来着。她斟酌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出话来问:
“呃,所以你弟弟为什么会同意跟五条来学校啊?”
夏油杰不说话。他有些烦躁似的盯着手机,手指在不知与何人的聊天界面上轻轻敲击。
家入硝子只好继续主动出击:
“是弟弟警戒心太差,还是五条他强抢民男?夏油你放心说,我绝对不会向着他的。”
还是没能得到回应,她不得不回过头向始作俑者寻求线索。
五条悟大概早就按耐不住了,硝子一回头,他立马过来坐在夏油杰另一侧,一边堵住他逃跑的可能,一边迫不及待开始解释:
“都是因为杰啦,优酱担心他担心的不得了,所以才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之前任务失败的事情告诉他了,然后优酱就拜托我说想见杰,老子这么善良的人见不得小孩子难过,当然就答应了啊!”
“但是杰他两面派,在小优面前好好的,背地里却对我发脾气。”
从客观上来讲,家入硝子觉得五条悟姑且算是做了件好事。但从主观上来讲,她也完全能理解夏油杰的心情。
夏油是英雄情结严重的那种类型。家入硝子没有想要谴责的意思,但自以为英雄的人都是傻瓜。自顾自的承担,自顾自的痛苦,总以为只有自己才能牺牲,搞得好像周围人都是废物一样,傲慢得要命。做惯了保护者的人很难放下姿态,若是被亲近在意窥见伤口或许会比伤口本身更令他疼痛。
因此她和老师还有学弟们心照不宣地未曾提起过任何关于星浆体任务的事情。
这样看,把夏油弟弟带来高专的五条属实是有点手贱的。
但也不是完全的坏事,有个人安慰多少会比夏油一个人闷头消化强一些。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你发脾气,悟,之前不是也跟你道过谢了吗——非常感谢你对舍弟的照顾,不过如果能早点告诉我就更好了。”
坐在俩人中间的夏油杰耳朵到底是还没聋,终于忍不住回怼。他眯着眼睛露出个虚伪而又阴气森森的笑容,声音温温柔柔,却让人莫名感觉似乎周围渗出了浓黑的雾气。
五条悟看着倒是很干爽蓬松,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
既然夏油没实质性反驳,估计事实大差不差,不过那些主观性描述——比如心地善良五条悟之类的——要刨去。家入硝子心思转了几转,没表态,转而向五条问起了另一个方向:
“五条,夏油弟弟为什么会联系你,找灰原或者七海问不都更好一些吗?”
她上次没和他们一起出去玩,自然也不知道几个人如何,但作为一个正常人,她觉得夏油弟弟在经过一天的相处后,决定从七海、灰原和五条之间选一个提问的话,选五条未免有点反常识。
“当然因为我们关系好啊!”五条悟如是回答:“优酱超级喜欢我。”
这种自夸最不可信,尤其是出自五条悟这种在某些方面毫无自知之明的人口中时,家入硝子果断换人:“夏油你说。”
夏油什么也不想说。
此时距离他得知弟弟进入高专大约过了三个小时,而在这之前——
“这是我男朋友哦。”五条悟把这句话说给了他们路上见到的每个人。
“你好,我是夏油优,请多多关照。”优大大方方的顺着五条悟的话说,还附赠一个爽朗笑容。
幸好高专人不多,所以满打满算遭遇了的人只有夜蛾正道、夜蛾的咒骸熊猫、日常前来汇总观测中咒灵信息的“窗”人员一名、得知五条悟自行外出后前来探问的五条家成员两名以及两位学弟。
往好处想,至少今天不是和京都校定期联络的日子,两名联络员没来,八卦范围目前仅局限于东京。
至于半途加入的夏油杰为什么没阻止,因为他被镇住了。看见自家弟弟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有些心虚,随即满心忧虑的打腹稿思索着可能迎来的问题以及怎么回答才能让小孩放心。因为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所以当旁边两个人用清爽坦荡的平常语气说出不得了的话时他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只能木着脸承受路人奇异的眼神,介于“你居然把自己弟弟扔进火坑里”和“你弟弟是个什么怪东西,居然和五条悟相性极佳的样子”之间。
夏油杰少有地体会到了那种,嗯,全身发毛的感觉。在有些时候他就格外羡慕优,这孩子的性格已经坚定自我到了一定程度,仿佛完全不受外界影响,不知道尴尬为何物。
“……所以夏油你为什么要把弟弟往火坑里推?”勉强弄懂的硝子发出了相同的疑问。
“硝子!”五条悟用语气对同期生表达了强烈不满。
“没办法啊,毕竟五条你怎么看都不是良配。跟你在一起,首先心脑血管方面很容易出问题,会短命的。”
硝子撑着脸漫不经心的说,平平淡淡的语气反而比指责更让人不爽。
“大概只有脸蛋能骗骗不认识的小姑娘。你自己多少对此也该有些认识吧。”
五条悟没有。
五条悟觉得自己很完美。
“嗯嗯,是是,你说的都对。”硝子才懒得跟他演相声。
“我得先回去了,优还在等着呢。”夏油杰突然站起身,敲了敲家入硝子那一侧的桌面,女生下意识给他让开了路。
眼见着人走了,家入硝子问五条:
“我是不是可以回宿舍了。”
这都下课快二十分钟,要不是五条非让帮忙,她早该走了。
……
夏油杰刚走过转角,就看见自己的房间外一个小小的人影。他没有理会,自顾自的拿出钥匙去开门,这是在经历五条悟数次不请自来后逐渐养成的习惯。
夏油优就在一旁靠墙立着看他走过来。
插入钥匙,旋转,这种事情用不了多少时间。可是夏油杰刚做完第一个步骤,他和门板之间便隔了一个人。夏油优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门上,只要夏油杰真的拧着把手推开门,他绝对会摔倒。
于是场面陷入了僵持。
仰着头的男孩眼睛澄澈明亮,过分专注的视线如同日光一样灼人,直直射过来,以致于年长的一方不自觉与他错开了目光。
“你不在悟的房间里等,怎么跑来这里?”他一副冷淡平静的模样。
“五条先生问我的术式,我说了。”
“哦”
夏油杰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没有变化,却莫名显得很不愉快。夏油优没有错过这个细节,他又补充到:“只说了一点点。”
没等夏油杰回应,他紧跟着发问:
“妈妈是不是问你了,哥哥?”
年长者抿起嘴唇,看上去有些紧绷,与之对应的,他周围的气压也更低了一些。出于对兄长的熟悉与了解,夏油优能分辨出那种情感并非愤怒或者失望,他的兄长大概是觉得有点委屈。
夏油优当然知道随着成长自家哥哥越来越少回家,与父母的相处也越来越僵硬,从不适应,到抗拒,似乎也是自然而然地发展。
“妈妈说什么了?问你我在哪?她有抱怨你不联系家里吗?有说我偷偷来东京是跟你学坏了吗?有问你在外面都在做些什么吗?”
都没有,其实什么都没有。久违的、和除优以外的家人的联系其实非常简单且平和。母亲只是确认了优的确在他这里,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她提到了他小时候爱吃的凉拌菜,说是已经到了季节,有时间回家的话可以做给他吃。
没有其他的,几行相当简短的、微不足道的文字,不知为何令人却步。只能迟疑且纠结。
但这种话是没有办法说出来的,被人戳破心事会感到羞窘,就算是夏油杰也不例外。他强行板起脸来:
“妈妈很担心你,优,我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种任性的孩子。”
夏油优眨了眨眼,对这句有些重的话没什么反应。而是用动作示意他下来一点。夏油杰下意识顺着他弯下腰,然后被小孩捧住了两侧脸颊。
“哥哥,你生气了吗?”
他们的目光在同一水平线交汇,夏油杰有种想逃跑的冲动,但是这种想法刚出现立刻被弟弟揪了一下脸颊肉。
“尼、尼桑、欧尼酱——我也很生气哦。”
他以一种无比严肃认真的表情面对着夏油杰,重复了一遍:“我也会生气的。”
“当咒术师很危险,你可能会受伤,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哥哥有时候会露出那种那种非常需要安慰和肯定的神情,每当那种时候就会很依赖我。
“所以,说起来可能很卑鄙,但是我其实很高兴看到哥哥那样的一面,就好像自己终于能帮上你的忙了。”
“……”
人在想要逃避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转移感官。简而言之,夏油杰没有在听。优酱似乎说了很多东西,明明近在咫尺,那些话语却好像从山谷里传来那样飘渺。他看见优的眼睛,连哭的时候都像是苔石上流淌清泉……等等!
有些慌乱的把拇指按在男孩脸颊上的泪珠上,夏油杰放弃了原本别扭又累人的弯腰姿势,干脆蹲下身,抬眼看着他。
“别哭,优。”
小孩偏过脸避开了他的手,在夏油杰不知所措时他拧动门把手进了房间。夏油优还是第一次来,但一点也不见外,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用目光催促门口的人。
夏油杰转身关门的时候感觉他的目光像是两把刀戳着自己的脊背。
走过去,挨着弟弟坐下。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夏油优声音轻轻的,似乎是在几步路的过程里已经整理好了心情,没有再落泪,只有眼圈红着:
“现在,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躲着我,连我说话都不好好听。”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他把手按在弟弟肩膀上,最终只能这样苍白地回答。
“但你至少得让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夏油优虚虚握着兄长的手,目光恳切:“软弱也好、强硬也好,不管什么样的哥哥我都能接受。”
“哥哥,我想保护你。”
“抱歉,优。”
夏油杰静默了一会儿,给亲生弟弟一个郑重的拥抱。
“要是我能保护你就好了。”
他听到闷闷的声音在自己胸前传来,他感到烙痕般的热意透过衣料渗进皮肤。仿佛心里堵塞着的某个硬物顷刻间崩碎,居然感受到一股难以抵御的疲惫,同时又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夏油杰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脸埋在孩童的肩窝,他嗅到人体温暖的气味。
“……其实这样就足够了。”
在我的怀抱里,贴近我的胸膛,短暂地为我充当肋骨与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