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屠龙者与“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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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雷尔跟着乔伊斯回到修道院。
在属于乔伊斯的小房间，既是理发室又是医院还是家的小屋里，一个狼狈的身影正在在拼命往床底下缩。
天色已经昏暗，借着灯心草灯的照明，艾雷尔看见他上次送来的奄奄一息的人，正一个劲地往床底下钻，只是乔伊斯的床本来就小，自然床板也矮，根本塞不下那么大个人。
从艾雷尔的角度，就只能看见一个裹着破布斗篷的身影正在和床板战斗。
艾雷尔：“……”
“他这是怎么了？”
乔伊斯谨慎地回答：“可能是屋里暖和让他恢复了活力，加上他又贸然进入了陌生的环境？。”
艾雷尔点头。
确实有这种可能。神国北方素为苦寒之地，焰石山领哪怕还在偏东部，也受来自北方的寒流影响，天寒地冻，不少野鸟野兔都会被冻得僵硬。但是只要放在室内或者火边，不一会儿就能恢复活力。
有艾雷尔在，乔伊斯壮了胆子，继续他的医疗事业。他小心翼翼地举起两只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然后弓着背，放缓脚步向那不安的人靠近，就像是一个笨猎人在抓一只野兔。
毫无疑问地，那全无理智的青年根本对他的柔情视而不见。
就在乔伊斯笑得满脸褶子，一颗心噗通直跳，向他迈出第二步的时候，青年瞪大了眼睛，像是一只不安的野猫或是野鸡，他的脸上露出了受惊警惕的表情，然后以杂耍演员都要甘拜下风的敏捷，三五步手脚并用窜上了乔伊斯的床。
“我的床！我的被子！”乔伊斯猝不及防，当场哭号。
“你吓到他了。”艾雷尔淡淡地指出。
乔伊斯抖了抖嘴唇，欲哭无泪，只好无助地回头看向艾雷尔。他是真没辙了，乔伊斯甚至不敢再做什么动作，生怕那蹲在他床上的粗俗流浪者再把他的被子抓出个花手印。
乔伊斯咽了口口水：“艾雷尔先生，不如您来吧。”
他和艾雷尔并不熟悉，但就村民口口相传来看，这位先生是一个实力高强的剑士，那应该很有办法。
艾雷尔平静瞥他一眼，乔伊斯尴尬地干笑，往旁边退一步让开空位。不说话，但意思非常明显，他只是个笨拙的理发师，实在是干不了这事儿。
野人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彷佛机敏的雪鸮站在树枝上，观察着下面对它虎视眈眈的两只雪狐的动向，最后两眼锁定在那年纪稍轻的人身上。
这个人的气息很奇怪，让他感到警惕，但似乎又带了些奇异的气息令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样古怪的感觉在从前从未有过。
他是一头机敏的野兽，有着一头野兽与生俱来的野性与谨慎。面对弱小的猎物他会迅猛出击，面对强大的对手也会徐徐图之。
于是他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露在衣服外的每一丝皮肉，不放过任何一点的变动。
乔伊斯惊讶：“艾雷尔先生，他对您……”乔伊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是警惕，还是温顺？不论如何，至少他没有像是面对乔伊斯那样跑掉。
艾雷尔没有理会他，最后在不安地缩成一团的人一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后者只是浑身紧绷地抬起头，目光带着些疑惑。
艾雷尔这才发现那双眼睛虽然是红色的，但并非像兔子一样，也不像传说中吸血鬼那般血腥，而是一种鲜艳的亮红，深层似乎还有丝金色。
就像是两簇跃动的小火苗。
艾雷尔为这个联想心中一窒。
他清清嗓子：“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青年只是用更加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疑惑于这个和自己长相一样的生物怎么发出了奇怪的叫声。
看来是连话都听不懂。
乔伊斯在后面担忧道：“艾雷尔大人，您想好把他洗干净了该怎么办吗？”
修道院不缺水，把人洗干净很简单，难的是后续的一系列问题。
村庄里不养闲人，更别提是一个不能自理的人。
艾雷尔想了想：“修道院现在还收人吗？”
乔伊斯苦笑说：“大人，平时修士们都要修行劳动的。他在这里住一两周可以，长期肯定不行。”
乔伊斯作为理发师，长居修道院为这里的修士们理发，他对这里非常了解。
他们短暂地没有再说话。
艾雷尔明白乔伊斯的意思。村里现在并不宽裕，谁家都承担不起多养一个壮年男性的粮食。这个人不是家里的老人，也不是小孩，而是一个外人，甚至是没有理智的野人。他最终的结局只会是被赶到外边和积雪严寒为伴，被长老赶出村外去。
这并非村民无情冷酷，而是恶劣环境与资源稀缺下的无奈之举。
艾雷尔立志不再多管闲事，但亲手把一个人丢进雪地里也干不出来。
无奈之下，他努了努力，从自己那干枯的善心里又挤点汁液出来。
“就先放我那里吧。“
——
希尔法雷特在包裹着身体的暖意和柔软中睁开眼睛。
他的脑袋像是缺了一块零件的拼图，意识时断时续，不知道自己流浪了多久，也不知道从哪里走到了哪里，更不知道为什么流浪。
每当他稍稍清醒点的时候，他总会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新的地方。
有时候是喧闹城镇的角落，有时候是无人的旷野。
冥冥之中，有某种特殊的东西吸引着他往一个方向前进，就像是风筝与线。即使没有意识，也依旧本能地向那里靠近，不停地跋涉。
他从天气微寒走到了炎热，又到了寒冷的时候。最后他循着这股吸引来到了一座房子前。
最可喜的是，地上规规矩矩摆着一只新鲜的冻鸡，野鸡斑点的褐色羽毛几乎完好无损，在白雪中分外显眼诱人，身上还带着冬天没消耗干净的肥膘。
彷佛在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疲惫旅者。
而他因为许久没有进食，正饥肠辘辘，浑身冻得发僵。
随后的事情一切遵循着本能，他一口咬在鸡身上，被那腥臭的鸡毛糊了满嘴，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正缓缓靠近。惊恐之下，他本能地往屋子后面逃去。
等他再次稍稍有点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进到这片小空间里来了。
身上轻飘飘地，那种沾上了污泥的滞涩感已经消失不见，而且似乎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耳边传来木材爆裂的间断噼啪声，随后是一个人靠近的脚步声。
希尔法雷特最先感知到的是人的特殊的气息。
每个人都有气息，有的人是一股酒臭味，酗酒的酒鬼哪怕在澡盆里洗了一天，这味道也逃不过希尔法雷特的鼻子。有的人是一股羊粪味，那是属于牧羊人的。至于这个人，他的气味希尔法雷特从没闻到过，那是一种锐利的，让他鳞片都要炸开的金属的味道。
等等，什么是鳞片？
希尔法雷特愣怔了一下，匮乏的认知让他的行为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喂，你干什么？“
希尔法雷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凑到人跟前去了，在他身上嗅探。
那人单手推开他，把他推回被窝里，手掌有力温暖，带着些微硬的薄茧：“你不会想吃人吧？”
希尔法雷特假装不注意他，左顾右盼地盯着四周。
他有感觉，那个吸引自己的东西就在这附近。
“唉，我把你捡回来干什么。”那个人在他旁边唉声叹气，拉过凳子坐下来，“闲着没事干吗？”
希尔法雷特坐不住，尝试着下床。
他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受不得冻，先前倒在艾雷尔家门口也是因为天气太冷了的缘故，现在屋子里烧着火，自然恢复了过来。
那个人牵着他的手拉他在小木桌边坐下：“等我去给你盛点汤。”
不一会儿一个小碗摆在他面前。
一碗蘑菇汤，里面沉着几朵蘑菇，香气跳跃着，借着热气争先恐后涌入希尔法雷特的鼻子里。
“将就着吃吧，蘑菇可是有营养的。”
一把勺子在里面舀起来一朵蘑菇凑在他嘴边，希尔法雷特皱眉盯着这个不明物体，到底没抵住香味的诱惑，皱眉咽了，末了还把勺里的汤喝干。
艾雷尔讶异：“你还会喝汤，看来傻得也不是很彻底。”
他把勺子递给这个曾经一副野人样的青年，对方生涩地接住，自己一勺一勺地舀，不过他似乎对蘑菇并不感兴趣，只喝了能让人身体热乎的汤，碗里的蘑菇一朵没动。
艾雷尔：“……”还挑上了。
这些蘑菇都是他去年刚来时候，秋天采集的存货，平时自己都不怎么吃，也就今天发了善心，拿出来一些给人做汤。没想到人家还不吃。
不过他也没强迫一把把碗拿过来蘑菇全倒嘴里。
一擦嘴，艾雷尔眯着眼又仔细估摸了下这傻愣愣坐着的人。
经过这喝汤的过程，艾雷尔判断此人其实傻得不怎么严重。至少他端起碗来还算熟练，也没有吃得到处都是，说明还是有一定的自理能力，但具体到底怎样还得观察。
艾雷尔的小屋只有一张床，两人理所当然地躺在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希尔法雷特还在熟睡中，就被被旁边的响动吵醒了。
这样的早起体验对他来说实在是新鲜。虽然记忆丢失了大半，但希尔法雷特模糊地认为，他本来的作息习惯应该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睡前洞口的小树刚冒新芽，一觉醒来已经结果。
他应该对这样打扰别人睡眠的行为感到怒不可遏，用什么东西把这里烧光，咆哮着发泄自己的怒火，在天空中飞几圈，施以惩戒。
但奇怪的是现在他的内心是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平静，就像是一汪池水，虽有波光，但不会有大风大浪。
希尔法雷特闭着眼哼了哼，埋头在枕头里蹭蹭，在金属味的环绕下再次进入浅眠。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小麦烤制的香味。
他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馅饼，不吃可没有了。”艾雷尔把热过的馅饼递过去。
出乎艾雷尔的意料的是，青年嗅了嗅那块巴掌大的饼，毫不犹豫接过狼吞虎咽了起来。
艾雷尔看他先是闻了闻才吃，猜测可能是因为饼里夹了鸡蛋的缘故。
冬天的鸡蛋可不便宜，大部分农民只能天天吃腌菜炖菜和干面包度过寒冬，也就是艾雷尔靠着剑术指导有一笔不低的收入，加上手里还有以前的积蓄，才能买得起鸡蛋这样的奢侈品。
看来这个人曾经的生活水平应该不低，艾雷尔判断。
他看着青年大快朵颐的模样，笑了笑说：“你还记得自己有什么亲人吗？”
青年嘴里鼓鼓囊囊艰难咀嚼着，闻言只是迷惑地看他一眼，接着又聚精会神地盯着手里的鸡蛋馅饼。
艾雷尔见状失笑，看来有一定的自理能力，但是可能理解不了话。
艾雷尔两口把自己的馅饼吃完，又去衣柜里挑希尔法雷特的衣服。他昨天给人擦了身——本来是准备交给乔伊斯做的，但后者连靠近都做不到。现在希尔法雷特还穿的是他的备用衣服。
两个人身材身高都差不多，希尔法雷特的手柔软，骨节分明没有体力劳动者的粗糙质感，指尖也没有疤痕，可见以前也是娇生惯养的。但意外地有一身不错的肌肉，宽肩窄腰。
这也是艾雷尔认为他曾经的生活条件不错的原因之一。现在王国不少贵族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会有专门的指导师帮助他们锻炼身体，不至于过于肥胖笨拙被指责尸位素餐。
艾雷尔其实并不在意青年的过去，此番分析也只是过去经历的习惯使然。他自从来到这里后就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可不愿多招麻烦。
艾雷尔想，等过两天就把傻子送到城里去，他在那里认识的有人，对方是一位商人，养一个人轻轻松松。
就这么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艾雷尔忽然听见身后咣当一声。
扭头一看，希尔法雷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趴到床脚储物柜那里。
柜门打开，一个一臂长的金属盒滚落在地上。
青年似乎被巨响吓住了，瞪大了眼睛正缩在床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金属盒。
艾雷尔心里一沉，快步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然而就在这倏忽间，希尔法雷特似乎也回过神，居然猛虎扑食般地扑过去，爆发出即使艾雷尔也为之惊叹的速度，抱着铁盒，整个人顺势从床上往下倒。
看那架势，哪怕摔到脑袋也要抓住盒子。
就好像那是他的命根子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屠龙者与“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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