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屠龙者与红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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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盒子终究在仓促间没有被抓住。
它重重摔在地上，伴着磕碰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
那是一颗巴掌大的，晶莹剔透的红色心脏。栩栩如生，似乎是真实的心脏结晶，又像是最伟大的雕刻家的毕生心血。
艾雷尔死死盯着掉到他脚边的物体，喉间发出来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剧烈喘息。
——
尸山血海。血液汇聚成了海洋，尸体趴伏着成了火红的山峦。
人们站在血泊中欢呼。
艾雷尔站在最高处，山巅，将剑从尸体的脑袋上拔出来。血液顺着剑身滴滴答答地汇聚到剑尖，在阳光下透露出火焰和红宝石的质感，又流到他的板甲护腿上。
他取下头盔，那些被精钢铁甲阻隔的血腥的气味和喧嚣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脑袋。
“艾雷尔！你赢了，你做到了！”朋友兴奋地顺着尸体的背爬上来，抓住他的肩膀大力地摇晃。
“是、是的。”艾雷尔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被血腥味熏得头晕目眩，下意识地跟着道。
“你是王国的英雄，人类的勇士。”又有人拍拍他的肩膀，那人的脑袋被头盔盖着，声音有些沉闷，但看装束，也是跟随他的骑士之一。
“最伟大的屠龙者。”
“最伟大的剑士。”
“最强的人类。”
“安什利家当之无愧的传人。”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围上来，不住地赞美。
艾雷尔有些头晕，他彷佛仍然站在山丘一样巨大的龙尸上，又似乎站在家里，他盯着脚边的红色宝石心脏，似乎看到了红龙死前的眼睛。
金红跳动的火焰在那双人一般大的龙瞳里如风中残烛熄灭，又似乎一直燃烧到了最后一刻。
宝石在无声燃烧。
这颗如凝固火焰般的心脏一边搏动着，一边发出灼目的光芒。艾雷尔清晰地看见它的外壳在火焰中消融，里面似乎是空室，一颗光点从里面飞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那傻愣愣抱着空盒子的青年洁净的额头。
随后，一股熟悉的令人战栗的气息，从那数秒前还平平无奇的人身上爆发出来。
那是属于屹立大陆顶端的，顶级捕食者的气息。
艾雷尔的目光沉了沉，从一边墙上剑架上抽出那把一银币的木头剑，摆出熟练的起手势。
——
希尔法雷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从水中脱离。
从前雾蒙蒙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过。无数的声音进入大脑，干柴在火炉子焚烧的噼啪声，屋外融雪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远处人走过雪面的咔擦声……
他的耳朵将这些声音一股脑打包进他的脑袋里，而他的大脑尽职尽责地分辨出这些声音的来源。
最重要的是，他清晰地嗅到了身前几步远的位置，那个熟悉的金属的味道，莫名地让他的心脏颤抖起来。
让他颤抖着又想靠近又想远离。
希尔法雷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把剑的剑尖抵在他的咽喉处。
希尔法雷特：“？”
不知道是什么，但感觉不爽。
艾雷尔的声音冷冽如屋外的春雪，双眸几乎冻结一般：“红龙希尔法雷特雷特……你居然没死。”
希尔法雷特茫然：“你在说什么？”
艾雷尔眉头紧皱：“希尔法雷特雷特？”
希尔法雷特惊喜：“这是我的名字吗？”
艾雷尔眉头皱得更紧，这让他看起来相当不好相与：“你不记得了？”
希尔法雷特用期冀的目光望着他，眼睛里是与外表迥异的单纯：“我记得的，我一直在流浪，直到遇到了你，你不仅给我吃东西，还给我穿新衣服。”
最后他总结：“你是好心人。”
艾雷尔：“……”
不，他说的记忆不是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艾雷尔嘴角下拉，缓缓放下剑，他的动作很慢，整个过程的十几秒里，像是随时要抬剑刺出，又像是要收剑入鞘。
最后，他眼睛里目光闪动，剑身与剑鞘严丝合缝，剑格轻碰剑鞘口扎紧的木圈发出了清亮的咯塔声。
艾德尔缓缓呼出一口气，嘴里冷淡吐出几个字：“希尔法，是你的名字。”
艾雷尔在心里苦笑，笑自己，又似乎笑别的什么东西。
也许从今往后，他再也无颜到父母的墓碑前去祭奠了。
青年丝毫没有接收到凝重的气氛，歪着脑袋想了想，毫不犹豫接受了这个名字。
希尔法，熟悉的拼写和读音，青年本能地喜欢它。
他欢呼一声，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咚地一声扑过去。
艾雷尔一手刚把剑搁在桌上，猝不及防彷佛感到一头浑身腱子肉的公牛，顶着两只盘结狰狞的牛角冲进了他的怀里，即使是他这样非凡的体质也差点被撞得背过气去。
艾雷尔额角暴起青筋把他从身上扒下来：“坐好了。”
希尔法无辜坐直，艾雷尔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今天早上叹气的次数比过去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此时再看那双火苗一样的眼睛，艾雷尔顿感五味杂陈。
他端详着这张俊朗却与龙大相径庭的脸，说：“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艾雷尔没有怀疑希尔法在装失忆。
巨龙这种生物天生强大，连带着他们的性格也是高傲至极，红龙更是其中的极致，孤僻且傲慢，他们崇尚用战斗说话，天生便没有撒谎的细胞。
因为在龙看来，吐息和龙爪能做到任何事情。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一力降十会。
红龙希尔法雷特自然也不例外，他傲慢，强大，却没有兴趣统治大陆，只爱数钱和睡觉。
不过如果有好事者因为他的怠惰就轻视他，打扰了他的美梦，偷走他的金币，那这条红龙就会让这个莽撞鬼尝尝龙息和龙爪的威力。
虽说希尔法雷特被称为大陆第一恶棍，抢劫财宝，焚烧皇宫，压塌国王的花园，甚至是推倒城墙。
但它作恶的诸事里还没有欺诈。
希尔法雷特，现在是希尔法了，歪头思考几秒，摇摇头，犹豫着道：“我第一次有记忆的时候是上一个冬天。期间基本没什么记忆，只记得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
艾雷尔心想，那就是一年前，那个龙死去的冬天。
至于吸引着他的东西，应该是龙心。
已经死亡的龙突然又活了过来，还变成了人的样子，这是为什么？
以及，龙心里飞出来的东西，应该是希尔法雷特的灵魂碎片，先前他浑浑噩噩不通人事应该是因为缺少灵魂。
难道死而复生是龙的能力之一？
艾雷尔思考，屠龙家族安什利家自千年前便疯狂追逐着龙的身影，家族宅邸内的藏书几乎全部都与龙有关。这个大陆上大概不会有比他——安什利家当代传人更了解龙的人了。
不过在灵魂和超凡力量体系的了解上，他依旧有限，也许他该写封信向其他超凡者朋友问问。
希尔法盯着原地独自沉思的人，半晌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艾雷尔·安什利。”
希尔法回忆了下，确定自己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但姓他本能地不太喜欢。
希尔法直率且真挚开口：“你可以改姓吗？”
艾雷尔：“？”
希尔法见艾雷尔不说话，讷讷地自己住了嘴。
这时候艾雷尔盯着他，目光里带着些希尔法读不懂的东西，说：“你这段时间先和我一起生活吧。”
若是半年前的艾雷尔，此刻他的剑已经插在青年的胸口上了。
但现在他已经抛弃了屠龙者的身份和责任，只是一个男爵领的剑术老师。
他看着红龙青年澄澈茫然的双瞳，红色的瞳孔像是两团灵动的火苗，与先前暴虐的形象大相径庭。
先放在身边盯着，左右以他的实力，制服一条失去了大半力量的龙还是轻轻松松。
希尔法对于天降饲养员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龙天生懒惰，事实上若不是艾雷尔在这里，他现在就准备滚回床上一觉睡到夏天。有人愿意养他，他正求之不得。
希尔法得到了两件陈旧但整洁的衣服，他本来的衣服——那件斗篷破了好几个洞。
艾雷尔不缺衣服，就把它给了乔伊斯，权当做乔伊斯帮了点忙的谢礼，后者千恩万谢。
这一张斗篷在屠龙者看来不算什么，但对于平民来说还是珍贵的，许多农民一辈子也只有一两件衣服，白得的斗篷破旧又如何？把它披在粗布衣外头，也许今年冬天就能少一个冻疮。
希尔法兴致勃勃把羊毛衣穿上，亦步亦趋地跟着艾雷尔刚一出门，一股寒风就像是刀子刮在他的脸上。
希尔法：“……”似乎有一位冰雪之神在把他往温暖的小窝里赶。
他可怜兮兮地缩在大门口，看向走在前面的人：“我可不可以不出去？”
冬天是他最难捱的时候，就算把整个人包裹严实，但一点寒意也会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血管然后直达心脏。
艾雷尔叹了口气，这是他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了。这龙即使变作人的样子，喜温暖的习性也没有变。
“不可以，我到哪里你就得到哪里。”艾雷尔强硬地说，说着返回屋里又拿了压箱底的手套和围巾来，作为一个剑士，冬日的严酷体训是基础，这些穿戴用具他从没用过，今天却是用上了。
两个人沿着土路往村里走，沿途接受了不知道多少的目光。
希尔法有些局促地跟在艾雷尔的背后，偶尔探头左看右看，不时接触到村民好奇的视线又猛地缩回去。
“艾雷尔大人，这位是？”有村民好奇问。
艾雷尔作为一个神秘的外来剑士，本身就是话题集中点，此时又带了个人，更是引人注意。
艾雷尔简短答道：“我认识的人，来和我住两天。”
等村民走远，希尔法惊恐道：“住两天？你要赶我走吗？”
他在这个世界上只认识艾雷尔一个人，而且那间屋子实在是温暖，有柔软的被子，香甜的蘑菇汤，以及鸡蛋馅饼和温柔的人。
艾雷尔：“你不乖就赶你走，乖就一直住。”以前是准备丢给城里认识的熟人的，但现在必须得养着了。不过这话不能和希尔法说。
他们一路到了克弗兰村校场。
这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周围简单地用木头围栏围了一圈，里面的土地被人踩实，雪水消融有些泥泞，但并不粘脚。
场地中间是插在地上的几个干草扎成的假人，假人身上都有被剑和其他武器劈砍过的痕迹。
此时已经有六个人在这等着了。都是村里的农民，穿得和其他农民比起来可以说单薄，几个人手里拿着树枝削的木棍剑，只有一个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艾雷尔大人。”六人本来围在一起谈天，见远远走来的人，连忙过来问好。又看到艾雷尔身边的陌生人，好奇地打量着他。
希尔法有些紧张地往艾雷尔背后缩去。
“这是我朋友，以后他来旁听，你们不用管他，自己练自己的。”
艾雷尔并不对三人解释希尔法的身份，希尔法的身份过于敏感，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把希尔法牵到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叫他坐下，就抽出木剑向六人走去。
“昨天教你们的剑术，今天再做一遍给我看看。”
六人相对视一眼，拉开距离开始做出剑术起手势。
艾雷尔所教授的只是神国军队的剑术，并非家传，但即使是最普通的剑术，这些农民若能学会也是受益多多。
艾雷尔看着几人的动作，不时用剑鞘打一下某个人的手腕肩膀或大腿，那个人便一个激灵摆正。他虽然年轻，但却是一个严苛的老师，并且他的实力人们也有目共睹，没有人敢因为他的年龄而看轻他。
冬天也有耕种，但劳作没有其他三个季节繁重，是练习剑术的好时候。
艾雷尔是这片焰石山男爵领的剑术老师。
他隐姓埋名来到这里——或者也不用隐瞒，毕竟世人多知道他的称号，但他的名姓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焰石山男爵只知道他是从王城来的强大剑士，于是委托他帮助训练领内的骑士和士兵。
因为这些人只负责在领内巡逻抵抗强盗，保护村落，艾雷尔便同意了。
当然不是无偿，一天的薪水有五个银币，超过绝大部分农民甚至是乡下骑士，即使不做农活也可以有十分优渥的生活。
没事的时候他也在村里帮忙训练农闲的农民，教会他们一些防身的剑术，用来抵御野兽或是劫匪。村民们对此分外感激，偶尔会给他送些自家的农产品，生菜，水果，鱼肉，鸡蛋一类的。
昨天送来野鸡的便是如此。
也许以后会出现改变。
以前他独身一人，自然每天可以出门授课，但现在走到哪里就得把龙带到哪里，多了诸多不便。
艾雷尔看了眼希尔法，后者乖乖地缩在石头上，白净的脸半掩在灰白的羊毛围巾后，见他看来灿烂一笑。
艾雷尔目光无波转过头，心道，也许得尝试一下种地了，总是带着个龙出门麻烦，而且非常危险。
当然这个危险是对其他人来说，而不是希尔法。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屠龙者与红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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