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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高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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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一周,周一这个崭新的开始本就让人倍感疲惫。
春日午后,教室里更是困倦迷蒙,讲台上物理老师讲的唾沫横飞,下面唯有第一排聚精会神,睡意指数从第一排向后呈指数递增。
总算挨到下课,戴航手勾着校服领子甩到肩上,从后面走到孙惊哲课桌边上,伸手敲两下桌面,满脸写着懒得说话。
孙惊哲盯他两秒笑出声来:“又这死出,装死你得了”,盖上笔帽,起身跟着戴航走出班级。
这是他俩心照不宣的习惯,下午第一节下课去厕所放水,为第二节25分钟的大课间做准备,把时间节省给球场。
洗手台前,孙惊哲一边洗手一边还在习惯性欣赏自己的脸,厕所的弹簧门被猛的撞开,跌进来一个人。
男厕所地上尽是来回过人带着水渍的脏污和鞋印,看着那人紧贴地面后留在校服上的浑浊水迹,孙惊哲下意识皱紧眉。
紧跟着后面的人对着地上的人又踢了一脚,骂声随即传来:“滚进去点!”,为首进来的人,孙惊哲认得,是高三年纪臭名昭著的恶霸,高进。后面还跟着三个叼着烟进来的黄毛。
校服也是花花绿绿,实在不是学校不想管,查仪表他们就一口咬定头发是天生的,找家长,家长表示不想管,只让他们在学校混个毕业证就万事大吉了,学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在他们身上浪费精力。
高进扫了正在洗手的孙惊哲和戴航两人一眼,直接当两人是空气。
孙惊哲倒是多看了几眼,地上这人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故意放慢速度拖延了一会,意料之外的,戴航竟然也还在洗。
正值课间,来来去去的人不少,这会儿已经有四五个胆大的跟这看戏了。
高进等人丝毫不担心被围观,可以说是嚣张至极,旁若无人地骂着脏话。高进嘴边叼着烟,弯腰一手揪起那人的衣领,一手抽在他的脸上,没有使出十成十的力气,但羞辱意味拉满了。
孙惊哲和戴航对上视线,两人眼中烦躁尽显。
孙:想抽他们
戴:我也想
停留片刻,还是走人了,说到底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跌坐在地上的人,身上狼狈,校服被扯得从肩头滑落,堪堪挂在手臂,一侧脸颊肿红,头发凌乱,不论面前的人如何打骂羞辱,他只固执地看着地面,隐隐发着抖,一言不发,窝囊又可怜。
“还有三分钟打上课铃,等你那个死人脸弟弟来救你”,高进抓着他脑后的头发,让他不得不仰头看着自己,后半句话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闻言,一直跪坐在地上攥着拳头不吭声的人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反应。他抬起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缓缓有了焦急的情绪,“不,不要欺负小离,小离是乖孩子”
“是吗?乖孩子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高进不失嘲讽地道。
周围的人时时更替,总少不了爱看热闹的,隐隐有些窃窃私语,都希望那位“乖孩子”动作快点,因为马上要上课了,他们还想看看是谁招惹了这活阎王。
铃声骤然响起。
喧闹声终于逐渐平息远去,零星的嘀咕声伴随着铃声消失在男厕所。
孙惊哲和戴航已经到班级门口。
逆着人流移动的人总是格外显眼,脸色阴郁的男生在门口和孙惊哲戴航两人险些撞在一起,钟离没有停顿,直直向外走去。
孙惊哲回头看他匆匆的背影,周围人流还有人在讨论刚刚厕所的见闻,说到惹恼高进等人的是男厕所那人的弟弟,可惜没看到是谁就上课了云云。
戴航对后面发生的事已经不感兴趣了,看孙惊哲回到座位上神色不明。
两人小学就同班,在一群熊孩子中间,戴航不吵不闹,长得精致,从头到脚都打扮的一丝不苟,又干净又沉稳。而孙惊哲活像个泥猴子,窜高爬墙上树,每次集体挨抓被罚都有他的份,但他的淘气超有底线和原则,他从来不去扯小女生的辫子,也不会故意抓虫子吓唬女生。
孙惊哲会“不小心”把行此事者的书扔进水房里,再假装好心又匆忙地告诉他这个噩耗,不经意打断一切超出他自己原则内的“淘气”。
小时候的戴航就默默地看着这个真正的肇事者伸张正义的全过程。
戴航习惯性看一眼课表,确认无误是英语课,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数学题册,开始沉浸式刷题。偏科战神戴航,数学追求满分,物化生追求及格,语文英语追求有分。
姚青青私下评讲众同窗的时候,亲切地称其为数学毒唯(饭圈专有名词)。
英语老师带好小蜜蜂走进班级,风风火火指挥课代表发卷子,开始讲课。
五分钟
孙惊哲回头看了一眼最后一排垃圾桶旁边的位置。
桌面干净得不像个高中生的书桌,只有一张英语老师刚发下去的一张卷子,歪斜着铺在上面。
五分钟了,还没回来。
他和钟离连朋友都算不上。
钟离好像没有朋友。
同窗一年多依旧是彼此的陌生人。新分班孙惊哲已经和不认识的同学打得火热了,钟离仍旧游离在人群之外。
印象里,钟离好像天生就在脸上刻着“别和我说话”,阴郁冷淡的气质让他又显眼又生人勿近,每天形单影只,也不见他和谁走得近,孙惊哲甚至没见过他和谁有过超过两句的交谈,社交需求几乎是零。
这样的人也能得罪人?他点亮这技能了吗?
又两分钟过去了
啧,八成挨揍了。
孙惊哲规规矩矩地举手打断了老师,“老师,我想上厕所”
戴航:“……”消停不了一点。
“就你烦人,快去”孙惊哲的英语成绩让一向严厉的英语老师给了他最大的包容。
男厕所里
钟离推门而入看到哥哥倒在地上,身上脏污不已,长长地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需要用这样的呼吸方式来缓解心中濒临失控的情绪,他讨厌失控。
“哟,来了?”高进挑眉看向钟离。
随意踢了一下坐在地上的人,“哎,你的乖弟弟来了。”
“小离,对不起”钟越在看到钟离的一瞬间就憋着声音流眼泪。
但委屈是憋不住的,一句哽咽惊惶的道歉过后,钟越便呜呜地哭了出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钟离被钟越的眼泪浇灌得呼吸越发缓慢深重,一双细长的眸子凌厉地射向高进,“想找我?”,声音低哑像是隐忍到极致。
高进见他这样子不以为意,“上次我们没有防备被你阴了一手,今天你以为你还跑得掉?”,吐出一口二手烟,扔掉手里的烟头,恶狠狠地看着钟离。
大概一个月前,正值暑假。
高进等人刚从台球厅出来,一群人百无聊赖不知道去哪消遣,在街角聚在一起吞云吐雾。
李琦作为高进的头号狗腿子,率先问高进的意见,“进哥,要不一会儿找个地儿?”
一般他们说得找个地儿就是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约出他们长期欺压的倒霉蛋,供他们消遣,包括但不限于打骂、侮辱、要钱之类的,女生他们不碰,也算是一点底线,因为一旦上头了玩脱了就容易惊动帽子叔叔。他们的目标都是那些胆小软弱不起眼的男生,这样的人最好拿捏。
高进脚踩着圆圆的石墩子,捏着快到底的烟头到嘴角猛吸一口,然后丢到地上,吐出一大口白烟,“草,行,就三中对面那,给他发短信”
“嘿嘿,那小子也过挺长时间舒坦日子了”,李琦把烟叼在嘴角,摸出手机在屏幕上飞速地点来点去。
学校正门对面一间油油的旧旧的小店里,几人围座在一桌,高进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在炸串店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等来他们的倒霉蛋,其余几人在高进越发低气压的气场里逐渐躁动。
另一个黄毛开口就是骂骂咧咧,“他妈的,到现在都不来,那小子真是胆肥了!”
“你他妈叫唤什么!再bb就拿你找乐子”,李琦眉毛一竖,给他强制闭麦。
黄毛梗着脖子闭了嘴,偷偷注意着高进的脸色。
李琦又转过头看着高进,小心翼翼开口:“进哥,那现在……”
高进浑身戾气地瞪他,“都还他妈呆着干嘛啊!回家!”
几个人像是随时发疯的恶犬,从店里涌出来。
钟越就是这时候从他们面前路过,手里拎着一个半透明的破塑料袋,袋子被撑得满满的,都是些矿泉水和饮料瓶子。
高进本就不爽,见钟越那窝囊样子,对着地上啐了一口,“真他妈晦气。”
钟越是他们班上的傻子,老师也不管他,只要别干扰课堂爱干嘛干嘛,他们这些人甚至连捉弄他都没有成就感,因为这傻子只会低头不说话,或者小声说一句:“你们不能这样。”
没意思。
李琦盯着钟越逐渐走远的身影似是想到了什么,贼眉鼠眼的脸上挂上点笑,“进哥,我听说那傻子有个弟弟也在咱们学校,长得贼他妈好看,你让那傻子把他弟弟叫出来陪咱们玩玩呗”
说到最后李琦的笑容愈发猥琐。
钟离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钟越垂着头被一群人围在墙角。这群杂碎很会选地方,这巷子是个死路,要是进去和他们打上照面,大概率就跑不了了。
拎着手里带了一路的棒球棍,钟离在心里推演了一下流程,最终毫无经验的他决定冲进去再说。
握紧手中唯一的倚仗,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钟离冲进去一棍子轮到离自己最近的人后背,然后迅速抬脚踹到钟越旁边那人最脆弱的部位,一把拽过钟越就开始跑,身后的人叫骂声此起彼伏。
那天晚上,高进带着唯一没负伤的小弟追了兄弟俩好几条街,最终丢失了目标。
高进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你老老实实让我们揍一顿,哥几个揍爽了,解气了,以后自然就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怎么样?”充满恶意的眼睛逡巡着钟离,先解了这顿气再说。
钟离心知此刻无力抗衡。薄唇微勾,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搭配他一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活活像地府爬出来的厉鬼。
“你们最好能把我打死,否则……”来日方长。
高进被他这幅样子搞得心里发毛,不想再听他言语,两步上前一脚踹在钟离肚子上,“妈的,还敢跟老子狂,老子今天就好好教教你‘求饶’俩字怎么写!”
钟离冷飕飕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还手。
他知道反抗没用,这群人也不会真的放过他。
钟越哽咽着念着:“你们不要欺负小离”,爬起身扑过去扯着黄毛的胳膊,被黄毛踹翻在地。
钟离蹲在门边,护住头部和腹部,沉默地承受,身体上挨的每一下他都在心里记上一笔。
高进再度骂骂咧咧挥拳的时候,厕所门被猛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