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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夏-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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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热恋的情人们习惯在晚饭后去草坪上散步。刘长卿寻常不会走到这附近,今天天气很好,是一个例外。晴日温良,俯照旷野,从刘长卿的仰望伊始,青白色的天空如徐展开,在地平线交界处过渡为橙红,它过渡得如此丝滑,乃至于他一眼便看到天边去了。刘长卿正躺在草坪上,贯看轻风,虽然周边的一切,教学楼、白天空、绿草坪和路灯长椅都不属于他,倒也自在。倘若此时出现一架相机,又或者只需要一双眼睛,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把这些收入其里,不用担心版权问题。
上次自驾游的最末尾,刘长卿忽然很想见到秦依阳,把女生们送回宿舍楼下,他就问了这个问题。“要怎么才能见到她呢?”大家停下来帮他思考,其中黎西回答说:“有点难哦。”她告诉刘长卿,其实圈子不同,她们也未必能把秦依阳喊出来玩。但黎西看见刘长卿还有些不舍,又想起来,说,“或许你可以去游戏里认识她。她喜欢打游戏。”这是刘长卿知道的,并且很巧的是,在认识秦依阳之前,他的游戏ID就叫“只想晒太阳”。那时他并不起意,现在才自顾自微妙一笑。他谢谢黎西,回到宿舍,却不像以前一般可有可无,而是积极地和室友开黑。其间输了不少,骂骂咧咧的,但也见到秦依阳上线了。刘长卿想邀请,左边的室友鼓励说快,马上再开一局,右边的则说已经邀请了,但没有同意。他疑虑再三,最终把手伸回,只是不小心触碰进了人家主页,随而又退出来。
刘长卿犯了碰壁的毛病,边往前走,边往回头。他开始考虑自己是否该到此为止,目前看来,所有的外部条件,包括毕业截止的时间、接触对方的渠道、乃至渐行渐远的身份,都指向一个明朗的岔路口。当时给秦依阳的信给中简略提到了这些;他本来很坚决的,只是过客,虽有不甘,仅此而已。但自驾游之行催生着他果敢的另一部分,他想做点什么,也想知道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周政文为他支招,其实还是请吃饭。“——这是有依据的。之前我也追过,是隔壁专教的同学。当时也是刚认识不太久,请她吃饭,吃饭以后感情逐渐升温,最后也在一起了。”刘长卿表示那不一样,因为他和人家或多或少认识些,况且以后能常见面。好比二十厘米的台阶很容易就跨上去,甚至一连跨十阶不累,但是两米高的就不行。在ascend之前,最好先做一些砌筑,让台阶跨得更丝滑一些;刘长卿做不出来这样的砌筑。周政文说现在的情况可不是能平滑的哟,毕竟再不选择上楼,人都要走了。林川从中调和,他比较偏好刘长卿,以为可以做些砌筑。因为哪怕最后离开了,不能有所得,也能以此证明自己来过,保留一个毕业分别后尚好的念想。他建议刘长卿做点手工,毕竟之前秦依阳收了信嘛,折些千纸鹤什么的,也是一种祝福。倘若那时秦依阳愿意接受这种示好,就可以更进一步。周政文不同意,表示不如交心,直接去找对方聊天。刘长卿看着林川递来的卡纸,和周政文点开的聊天框,拿起卡纸又放回桌上,关掉聊天框。他觉得那都不是自己的方式,只说再想想,晚饭后去散散步。
林川提到做千纸鹤,是因为他正要送给别人。上岸以后,林川投了一些简历,打算兼职赚些外快。一位同院的学妹,去年考研时结识,她失利之后也打算兼职,恰好二人在同一家公司。四月份回到学校,林川便会与学妹联系。学妹并不见生,主动与林川说了许多自己的事,有时能夜谈到三四点,最近才进入了解的瓶颈期。林川起初想得明白,他以为自己与学妹不是一路人,假如能谈成最好,或许九月后会艰难些,也都顺其自然,假如不能谈成,那就平和地当作短期同事。这一段时间下来,他已经了解了学妹不少,比如她喜好吃冰淇淋、每天熬夜看小说、酷爱长裙与绿色等等,但他并不能与之交心。林川每次与她夜谈,虽然都到很晚,但都只是做一个树洞。学妹会说自己的近况,她讨厌班上有人追她,扭扭捏捏只会每天送一个苹果,说是寓意平安,却不敢讲喜欢——不然其实直接拒绝他更干脆。她也会自己说不擅长与人交往,看似人缘很好,也能把秘密说与大家听,但其实是因为她觉得事实的确如此,讲出来没什么大不了:她可以告诉别人打算不要结婚,是讨厌异性这个泛类别;她也可以说自己幻想过恋爱,是因为小说看多了;她还可以把这些话都说给初识的异性。学妹颇有些直给,却更想展露自己成熟的一面。她首先认为世界向善,能对每一个个体袒露真诚的部分,说她的缺点、她的童年;同时她会对一些广而泛的事物发表看法。她想得很细琐,比如用养猫养狗来克服晚年独居的孤独,甚至收养小孩,她会练瑜伽会学做菜,一个人未必不精彩,又比如她还不想在建筑行业深耕,走一步看一步——或许自己写的小说也能卖。总之林川对学妹的了解到此为止,相比较下,学妹对林川知之更少。去年考研时,林学长只喜欢呆在自己教室,虽然拉了一个群,但往来不多。四月学长再来找她聊天,她一时恍惚,还诧异着又多出一个陌生人来。再度结识,她了解到林川很会规划,每天想好上班要做什么,不像自己嗡嗡脑袋;有时学长还把自己捎上一起聚餐,又是策划吃饭,又是分配坐车。自驾游第二天,学妹正是在附近游玩,便林川被喊过去,结识好多朋友:率真的佳佳学姐、活泼的黎西学姐、真帅的政文学长、安静的长卿学长……但她一度以为林川和佳佳学姐是cp,还想在半夜把林川安慰佳佳学姐的画面描述下来写成文,可惜后来林川说是她想多了,率真的……早有男朋友了。学妹常常会被林川叫去堂食,但因为佳佳学姐也经常在,五个人坐不下四方桌,她偶尔也会拒绝。
傍晚,刘长卿散步回来。他站在宿舍门口,透过轻盈的玻璃,看见门外还摆动着衣服。“外面风挺舒服的,”他告诉林川,“政文出去了。”随即与林川面对面坐着。林川正在按颜色分卡纸,他让刘长卿帮忙裁剪,自己来折。如此,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林川告诉刘长卿,这些是折给学妹的,小星星加上千纸鹤,正好装一只玻璃瓶。刘长卿一边帮忙,一边打趣他这么认真,可别陷进去了。林川说不会,他其实想看得功利一些,最好是学妹有恋爱需求,自己恰好出现,那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只是现在看来,学妹在他认知范围外。虽然林川有所隐蔽,但他以为已经主动得明显了,毕竟靠近到如此地步,隔三岔五地夜谈,她却没说防备,只把自己讲些闺蜜间的吐槽。大约也是学妹心理防线够高,最初就设下好朋友的围栏,不仅她会主动讲述许多事情,还可以扭转掩盖许多示好。虽然林川也会给学妹买奶茶请堂食,营造小的相处,但学妹毕竟没有把他和送苹果的同学一视同仁。于是林川又说,他也该送点什么了。他想早有决断,不要拖沓。林川告诉刘长卿,虽然自己投掷了一些心力,但其实也还好,现在就可以收回,只是折纸已经开始了,还是送掉。之后倘被拒绝,自己也坦然接受,心里还轻松些。接着林川计划如何与学妹告白,他想的不是刘长卿那种送信,而能够当面说了。因为下周公司轮休,他觉得是好时机,想赶在下周前折好礼物,或许就约她在食堂见面。届时把自己关于她的心路历程做个交代,也是有始有终。
尔后林川继续折纸,周政文回来,得知要告白的好消息,即刻与他谋划起细节来。“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周政文首先挑了些好看衣裳,建议林川丢掉不穿的束脚裤,再按穿搭博主下单几套。他开始替林川期待,比如深情的俊朗和告白的月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想得比林川预料的还漂亮。他还拿香水为林川试了试,感觉不错,又说,“肯定能迷住学妹。只要你好好表现,必成。”刘长卿则替林川准备问题,比如问他喜欢学妹哪里,又比如为什么是送折纸。林川被这样周到照顾,还怪不好意思,他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不必太拘谨,当作平时见面就行。这是要让他二人别掺和太多,此语一出,二人便说“好啊”,让林川自己搞去。林川却觉得不行了。虽然是平常见面,但稍微打扮一下未尝不可,即便说闲余对话,也简单准备些许避免卡壳。
林川追求学妹暂告一段落,刘长卿则毫无进展。这两日时间忽快忽慢,慢的时候,刘长卿吃完面包,在电脑前刷视频,直到中午出门吃饭,感觉到这段时间是清晰且漫长的,而快的时候,刘长卿把玩手机,每一个应用点开,过不得三五分钟就关掉,就像被手机把玩了,明明什么都没装进记忆,等量的时间却一去不复返。周政文比刘长卿好些,作为唯一一个没在追女孩子(刘长卿表示他才不是追求)的人,他拓展兴趣爱好,拾起羽毛球的爱好,入手球拍,打算再连连看。周政文作好了解,选羽毛球拍时,漆水要湛亮的、手感要轻盈的、产地要在日本、绑线要人工不要机器。他预计第二日就能到手,还让林川舍命陪君子,也买只球拍作搭。随即他又劝刘长卿,一起买来玩玩。刘长卿表示太贵,运动可以一起,但出门之后,他只在不远的篮球场投投篮就行。这很扫兴,周政文告诉他李佑佳那里还有一副球拍,可以借了让黎西带过来。刘长卿还不愿意,再想推脱,林川却说:
“长卿,一起啦。你想,这也是我们毕业一起做的事情,还算是一个纪念。而且我们也都不会打羽毛球,一起学嘛。别到时候我们练得突飞猛进,你就在旁边投篮,这多没意思。”
“但真的好贵。谁像你们有奖学金,我穷得一批。”
“没事,你就借李佑佳的拍子,你不会在意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吧?”周政文问。
“那倒不会。”
“对嘛……”周政文却说,“或者这样,可以让黎西帮忙去秦依阳那里借拍子。听说秦依阳也会打羽毛球。”
“你确定?”刘长卿问,“你说的‘会’是偶尔还是擅长?——但是人家不一定打了,这时候在不在学校都不知道。不过其实我也没说不陪你们,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你们带羽毛球我带篮球,我打累了就去找你们,看你们俩玩。”
“你这个叼长卿,”林川笑着说,“投完篮还看得到谁?你也一起打。那还缺一个……可惜李佑佳不在。你有何建议?”
“我们三个人又不关她什么事。叫志远,叫廖明涛和刘利东他们都行。”周政文说。
“你这又吃醋。”
“不是,人家过自己的二人周末,我能有什么意见?我有预感,今天晚上必发朋友圈。”
周政文说罢直接不理。原来李佑佳去见男朋友了,在他的城市。林川继续说着,他抓住周政文看手机发呆的timing,即刻拍拍其肩膀,说不要为撒掉的牛奶而哭泣。周政文皱皱眉,一副无语的样子,不开心,说林川才是“撒掉”。林川不依不饶,说李佑佳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他这样牵挂也没用。周政文见林川还在调侃,破罐破摔,索性顺着往下说,说自己思念成疾,让林川赶快将佑佳召回。
刘长卿对此十分习惯,他俩老不正经,总爱说些弯弯绕绕。昨日李佑佳还未出发时,中午约在食堂聚餐,这个推那个那个推这个,两人都不想去叫她出来,最后还让自己一个不太熟的人出马。刘长卿想,他们去年以来都吃过几百顿饭了,还这么扭扭捏捏,难道是因为欠了饭钱吗?都不如李佑佳坦荡,话比较多,也放得开,就当熟络刘长卿这个新朋友。刘长卿从回想中跳脱回来,建议还是分成两波去打球,他倒不觉得一定要一起玩什么的,兀自投篮也挺轻松。
晚饭后,天空还有些日照,这时的太阳晒得最舒服,不热烈也很自在。刘长卿从食堂出来,在球场玩了一阵,便去找林川他们。可惜,羽毛球场只有他们两人在。尔后回了宿舍,他三人开黑一阵,输得有点多,各自愤愤地躺回床上。周政文平躺着,便问道:
“毕业晚会你们去吗?下个月28号,正好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
“哦豁,又是歌舞会嘛?”
“那必然啊,群里正好报名。长卿,你的强项来了,这不上去给秦依阳秀一首?”
“什么你的强来了。”刘长卿思考起来,又说,“说实话,确实本来也想唱一首歌的,毕竟最后一次了,就是不知道唱什么。政文,要不你也来唱,我们俩一起?”
“你唱你唱,我又没有要唱的人。”
周政文并不想亲自上阵,但他很积极帮忙选歌。他首先看了刘长卿的歌单,让其挑一首印象深刻的。刘长卿说印象都挺深刻。周政文说最好是有意义的,通俗也无所谓,最好有些知名度,否则估计没人愿意听。刘长卿想到了秦依阳。周政文继续引导,说如果是想唱给秦依阳,最好是先了解她喜欢听什么。这就涉及到窥探隐私,刘长卿说自己去找,其实只是去看看自己以前唱过什么歌。他点开全民K歌,好久不用的软件,广告还是一样多。漫无目的地翻阅,周政文也在床上俯视,刘长卿点进主页,发觉好多旋律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再翻回首页,往下滑了滑,刘长卿却忽得把手机抽回去,点着食指,说:
“等一下,这个很关键。”
周政文不明所以,举例说李佑佳翻出来过自己写的歌、自己都没生气的事,以此让刘长卿不必遮遮掩掩。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问:
“不是吧?”
“真挺巧的,”刘长卿望屏幕上一瞟,确认后才说,“呐,是她。”
周政文接来手机,看见两首纪念毕业的歌,释然一笑,说:“那不更好,你都从这知道秦依阳喜欢唱什么歌了,直接投其所好了。”刘长卿纠结着,抛了一句“不太行“出来,尔后还未等周政文回话,他又豁然开朗,说“好像可以”。刘长卿以为,窥探隐私固然不对,但表述成对好奇就可以接受得多。这种好奇与所谓窥探之间相差微妙,关键在于要有克制。比如他之前看过秦依阳的朋友圈,但因为只看过一遍,所以在合理范围内。而这次也应该一样。刘长卿把周政文支开,听了几首她的歌。而且这让他有一个合理解释,比如秦依阳其实是小众歌手,刘姓长卿同学无意间发现了她的唱作,并且了解了一些。还挺好听的。刘长卿带着耳机,有些欣然。相比于掐准饭点路过宿舍楼下制造偶遇和持续玩一个自己并不太擅长的竞技游戏,刘长卿仿佛发现另一条途径,使得他对于秦依阳近了许多。因为唱歌本就是他的喜好,在认识秦依阳之前就是,况且秦依阳一连发了两首,证明她的确喜好唱歌——虽然是今年以来的两首,但这也是一个共同语言。周政文见刘长卿如此欢喜,想了想还是作出打断,他叫刘长卿先稳住,不要着急去说什么共同语言,也别急着听歌,给人吓着了。刘长卿自有判断,怡然地说:
“我当然不会去发消息啊,都不很熟——而且怎么可能每首都听,那太冒犯了。我就听了里面歌名比较有意思的,你看这个,《卒業ソング》,好久之前唱的‘毕业之歌’。正好我们今年也毕业,你有没有发现?”
“是,是。但是日语歌——你不会打算毕业晚会唱吧?到时候能有几个人听。”
“没说要唱啦。就是学学日语而已。”
刘长卿即刻撇开周政文的委婉劝导,抄了一遍歌词。他想起来以前看日漫上头,也兴起学过一首,虽然最后没能学会,但那时的学习在此刻发挥作用。他一边找来原曲,一边标注好发音。同时,他也在想,这样做会不会很明显?这首歌可能只有秦依阳唱过,到时在晚会上,前奏响起可能她就反应过来了——甚至不需要前奏响起,看见节目单她就知道了。但从另个一角度看,或许这样才好,因为只有秦依阳听过,才不至于被起哄而尴尬。想到这里,他又豁然开朗,继续专注练歌了。周政文见状,把林川叫下去商量。二人站在刘长卿背后,想他考试前夜都不会这么认真,真要没救了。周政文笑着,说:
“川,你出出主意。这小长卿,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问题不大。”林川掐掐面颊,以为场面可控。他首先问到刘长卿还没给秦依阳发消息,接着说,“现在情况是,你发现了和秦依阳的共同爱好,然后打算在毕业晚会唱一首她喜欢的歌——没事,我觉得这样其实挺好。你可以先练着,长卿,不过到时候不一定唱。现在的关键是,可以想想怎么和秦依阳发消息了。这样,你先看她游戏有没有在线,因为打游戏没空回,这个要正式一些……她在线是吧,那你可以明天发。因为还挺突然的,这么晚发过去她不一定能想好怎么回你。到时候,你可以直接一点,说你听了她唱的歌,然后就是表达一个觉得挺好听的……你本来就觉得好听那更好。又或者你可以送个花表示一下。然后就是问有没有机会合唱一首,如果愿意那最好,如果她不愿意,大概率其实也不会合唱——但你其实也和她发生对话了嘛,然后就比较好办了。”
“啊,不能说好办吧。我感觉还是没话说……而且这样对话好刻意啊,要不还是算了。其实我学学日语就行,说不定以后还能进日企。”
“你这扯皮扯得,跟你说正事。”周政文表示,“你要是不想找秦依阳那你就抱着你电脑玩一辈子吧,怎样?以前还说我扭扭捏捏,什么‘算什么男人’,什么‘爱要怎么说出口’,现在到自己头上知道难了吧。我觉得就该现在发消息,上头的时候不发,明天哪还有勇气?别管那么多——或者我来帮你开头也行。”
周政文一腔热血,可惜没能感染到刘长卿。刘长卿觉得关键在于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不想被冲动推着走,觉得现在发消息是受了辅助,而非完全凭自己意愿。如此衡量后,他回答说明天还会有勇气,今晚就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