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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他二舅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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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啦?”二舅忙问。
小妮爹懂他娘的意思:“没事,二舅。我伺候俺娘上个厕所。”
“用帮忙不?”二舅的屁股从椅子里稍微腾起。
“恁坐着就行。”
小妮爹把孟老太推回了卧室。轻轻闭了门。一股味还是从门缝里飘出来。
二舅坐在椅子里。堂屋只有他一个人在,于是他把背彻底弓了下来。
他转头望一眼八仙桌,纸笔都让小妮子拿走了。又歪身看见柜上的座钟。刚才没注意,原来它也是带咔嗒声的。幸亏不是在自己家,要不听着得疯。二舅心里想。这种带咔嗒的座钟,市面上已经没有卖的了。当家具太老,当古董太新,一旦坏掉,就算有人想修,也少有人会修,大多劝再买一个。反正没坏之前,只要能走字,这任谁家都不会再买一个。这里的人“会过”,是刻在骨子里的品质。
二舅又转了个弯。看到东墙上并排挂着两本日历:一个卷了毛边,上面日期停留在二零零几年。孟家一直没换。因为会过,权当装饰。其实装饰是一方面,日历第一页印着毛主席像,红彤彤、亮闪闪,和泰山石一样也被用来镇宅。
另一本就是黄历,今年的。说今年也快不准确,过了今晚,就变成去年的了。每家都一样的黄历,今晚之后,它们在旧年,眼睁睁再看着新年跑远。
二舅被再旁的小电视吸引了注意。
电视不过十寸,显影也不大清晰。现在还有卖这种质量的电视么?他想到他闺女家的电视,分不清是电视还是墙,反正一整面都出影。影也大,里头人的一只眼能赶上一个甜瓜大。城里什么都大,电视大,楼也大,倒显着农村小。不平都是比出来的。要说农村小,二舅还真想不出来农村哪里小。就在这院外,有的是宽阔的土地,高大的榆树。再远一些,在土地和天空相接的地方,竖着一根根烟囱,它们被天和地衬得细小。烟雾像是从烟囱的小眼里冒出。飘向天空,和白云融在一起。飞得高的云,被太阳烧着,呈现火一样的颜色。
太阳该是下山了吧,天黑前必须赶回家。小妮爹开车送我最好。二舅迷迷瞪瞪醒来。眼前跳着一团红光。一定是昏了。他又眨眨眼,眼前清晰了,原来是那个鸟笼形状的取暖器在运转而已。
不知不觉,二舅又转回了八仙桌前。二舅转完的一圈,正似座钟走针也走过的一圈。
孟老太还没解完手。二舅抠着手茧,百无聊赖。灶房的门哐一下,就见小妮的姑大步进了堂屋。寒气在她背后散去。她的手臂没挂香肠,但还是屈着,像仍挎着什么的感觉。她走向八仙桌——旁的暖壶——她是奔着暖壶来的。她晃一晃暖壶,才对二舅说:
“没水了,二舅。还添点水不?”
“满杯哩。”二舅忙搂住茶杯,摆手说。
小妮姑伸手够他,或他的杯子:“凉了吧。我换点热的去。”
“可不要了!”二舅说,“这些都喝不了,还弄新的,俺几时才喝完。马上过年了,跟恁娘再说上几句俺该回去了。可别再烧水,白费煤气哩!”
“这有什么的?”
他俩推让几下。这片土地的人不管干什么,一定要推让。起初,这词重点在“让”上,谁先喝水,谁先动筷,当然是让长辈的先,让客人的先。被让的人不是不愿意先,只是一让就先,倒显不客气。于是就“推”。推出去,再让主家先。做主人的被让,还怎么显示待客之道?所以还得让回客人。你来我往,推让两三回,基本够数。推和让一并停住,该喝水的喝水,该动筷的动筷。大家回到其乐融融上。
二舅和小妮姑也乐融融。二舅是真不想喝水,小妮姑终于收回手。不过她还是要把暖壶拿到灶房续满,一开始进屋便是这个目的。
到了年关,洗菜,炸肉,和馅,包饺子,蒸枣馍馍,女人们没功夫停下说话。要想嘴上忙,一定连带其他的也忙:要么手忙,要么脚忙,要么手脚一齐忙。小妮姑便是这样,她一边想跟二舅说话,一边脚下不闲,向灶房移去:
“二舅啊,你来陪俺娘拉呱是好,可说的个什么唉。我在外头都听见了,又是死又是活的。你不知道,俺娘现在最听不得这些。人一不能动,就爱钻牛角尖。她现在可在意自己的健康了,就是解手没按点解,也琢磨是不是要不行了。一天天气得我笑。还有小妮她爹,心眼子也细,也听不得这种话。”
“一讲就刹不住车啦。”二舅对这个侄女倒很没有脾气。
小妮姑发话:“说点好听的。恁不是号称饱读诗书吗,随便在肚里搜刮个就是。”
二舅笑:“你咋真能安排。那故事说蹦出来就蹦出来?说书还得提前做功课呢。”
“反正你讲点好的。”
说完,小妮姑便出了堂屋。
走到院里,却险些与她的儿子——也就是小妮她表哥,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