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暮色》高低整上

6、林有川的信 06

　　给我的绿皮小邮筒：
　　自从我迈出那勇敢的一步，我和姜云来之间的距离飞速拉近。
　　我很遗憾那天粗鲁地在她眼前关上窗户，不知道她会不会多想，而我又不知如何再提起。其实那时我完全是因为刚睡醒头发蓬乱，担心被她看见。
　　我的时间以至于心脏在慢慢地被她填满，以前远远看着她的那种失落和寂寞再也没有光顾过我。在鼎沸人声、纸醉金迷中都找不到的脚踏实地之感，终于在她身上得以慰借。
　　我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情，跋涉在其间不知深浅，所以还不敢轻易地对她说出爱这个字眼。
　　能一直这样沉默地陪着她就很好。
　　我很想问她姜云去说过的那个邻居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每每话到嘴边又不想破坏气氛，生生咽了下去。
　　你会不会觉得我心胸不够宽广？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这么在意，想让她的眼睛只看着我，想把她的心脏占得满满当当，不希望那里再装进别人的重量。
　　孟平送我一颗没长开的柠檬树，说是希望我能从中体会到他的心情。
　　我说：“你都迎来几波春了，我这边老树开花，八字还没一撇，你至于么？”
　　他说：“你要是愿意，你那老树之花早就不知道开过多少遍了。”
　　我说，开一遍就足够了。
　　孟平在院子里挖坑栽树，狗子咬着他的裤脚捣乱，他也不在意，闻言停下来拍拍我的肩，真情实意地说：“有人能陪着你，我很高兴。”
　　我眯起眼睛看天边，赤色的流云就像我的雀跃不止的心，开始无比期盼每一天的到来。
　　然而第二天姜云来没有来。
　　公交站台上没有她的身影，学校里也没有她的踪迹，我去班里找她时，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扒着窗框往里看的人。
　　“喂！这位同学！”他戴着眼镜，满头是汗，眼睛看上去很炽热，拿着一书包的卷子和习题，脸贴在窗子上急急喊住我。
　　我停下来看他。
　　“请问姜云来是在这班对吧？”他敲了敲窗，不等有回音便自顾自地说：“我攒了好多题想问她，可是最近一直没看到她，发消息也不回，她今天有没有来上学啊？”
　　我木着脸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和姜云来认识到现在，连个联系方式都还没有。
　　姜云来的班长拍了拍窗户，和他说：“别吵啦，有问题再攒几天吧，姜云来今天请了病假！”
　　姜云来怎么会突然生病？
　　小眼镜还在说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姜云来家楼下。
　　我很快爬上五楼，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敲响了看上去最像姜云来家的那扇门。屋里响起脚步声后又安静了会儿，门一打开，是姜云来苍白的脸。
　　她眼睛瞪得很圆：“你怎么来了？没上课吗？”
　　我表面镇定自若，内心慌得一批，只能冲她晃了晃手里的书包：“我来给你补习。”
　　姜云来依旧很惊讶，但这个蹩脚的理由成功地让我进了她家的门。
　　她本来就白，一生病脸上更是没什么血色，就像我家院子里刚栽下的那棵小树苗，看着摇摇晃晃，似乎风一吹就能倒。
　　“你生病了？”我看向她。
　　姜云来点点头，只说自己肠胃不太舒服，我看着她眼底的青黑没做声。
　　她不太会骗人，似乎有心事。
　　静下心坐下来给姜云来讲题的时候，我发现我其实很向往这种……人们称之为岁月静好的时刻。
　　没有震破耳膜的音乐声，没有昏昏暗暗的灯光，没有永远挥之不散的香烟气味，也没有挨挨挤挤的人群。有的只是窗外时不时造访的暖风，她低头时翘起来的碎发，还有对坐的我们俩。
　　心里那片名为未来的贫瘠土壤带着我的期盼开始生根发芽，却很快地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断。
　　姜云来看向了我，没什么表情的脸带上了点儿不知所措。
　　我猜想这就应该是造成她黑眼圈的罪魁祸首，干脆问她要不要我去开门。
　　在她没应声的时间里，敲门声越来越响，大有不开门就赖着不走的趋势。
　　我径直走向玄关，在猫眼里看见了一个拧着眉毛一脸不耐烦的女孩子。
　　“开门吧。”姜云来突然说。
　　我照做了。
　　门外的女孩子一脸懵逼地看着我，然后又哆哆嗦嗦地指着姜云来说：“你什么意思？示威呢？”
　　“我做作业呢，你写完了吗？”姜云来没看她，也没看我，低着头在几何图案上画了条辅助线。
　　那女孩儿被姜云来这副样子气得手直抖，转头看向了我。
　　而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她又从兜里掏出个手机扔到沙发上，冷声道：“手机还给你！和你要个联系方式也不给，人都跑到家里来了，这就是你说的不熟？”
　　“我都说了，真没有。”姜云来慢吞吞地拿过手机开机，而空气中扩散开的茉莉香气，让我宕机的大脑加速运转起来，认出了眼前这人——
　　沈乐乐？她怎么会找上姜云来？
　　沈乐乐直接向我伸出了手：“孟平和姜云来都是煮熟的鸭子，嘴太硬，既然正主在这儿，直接要个联系方式不过分吧？”
　　姜云来那边儿没声了。
　　我余光瞟过去，看见她睫毛不安地抖动着，快速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我沉默几分钟，故作冷酷地说：“我没有手机。”
　　沈乐乐惊讶地瞪着我，差点就把“你放屁”这三个大字写脸上了。
　　“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姜云来又问她。
　　“你俩一对神经病！”沈乐乐摔门就走了。
　　姜云来翻了翻手里的书，抬头看我时终于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一起吃晚饭吗？”
　　如果说少年时的一刹心动是朦朦胧胧的雾，我们在雾里看花，爱意满溢出来就会压缩成不同形状的云朵，那么此刻的姜云来，就是我十几岁时湛蓝天空上铺成大片的堆积云，柔软而美好。
　　我说好。
　　以后也想和她一起吃晚饭，一起做很多做过的、没做过的事情，希望老天开眼，在有限的时间，能把我这个愿望实现。

　　傍晚我坐在柠檬树下神游太虚，淘淘蜷在我的腿上睡觉，热乎乎的肚皮起起伏伏。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肚皮，心里想的却是姜云来。
　　“哎！林哥你哪儿来的狗！”姜云去突然出现，扒着栅栏往里瞅，脸都被挤得变了形。
　　“怎么还不回家？”我招招手让他过来。
　　他偏偏不走正门，就要从原地翻栅栏翻过来，蹭蹭两下子就窜到了我跟前儿。
　　他吸着鼻涕蹲下看小狗，完全不知道自己屁股兜那儿被木栅栏划了两个洞。
　　我看这小子回家屁股又得开花。
　　他看了半天狗，又和我扯会儿班里的八卦，终于绷不住了，把小狗塞进怀里，哭唧唧地用小狗爪子擦眼泪：“林哥，我不敢回家。”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我看得好笑，想逗逗他。
　　“英语小测发下来了，要家长签字。”他从兜里拿出一团纸，慢慢地展开，我看见上面鲜红的一个8。
　　看他这表现，满分一定不会是10分，我脑仁儿开始疼起来。
　　姜云去巴巴地望着我，和姜云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林哥，你会帮我的吧？”
　　我望望天望望地，后槽牙隐隐作痛，臭小子，不是林哥不想帮你，实在没法子。
　　我该怎么委婉的告诉姜云去，他姐就在他背后不远处，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姜云来看向我，我刚要张开的嘴又闭上。
　　姜云去捏着卷子还在渴望地盯着我，浑然不觉危险已悄然来临。
　　淘淘顶着满爪子眼泪鼻涕，懵懵地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在姜云去的怀里挣扎着要跳下去。
　　“姜云去！放开小狗！”姜云来瞥见淘淘的尾巴，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姜云去被他姐这温温柔柔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还颤颤巍巍地试着把卷子藏到裤兜里。
　　由于太紧张，不光没塞进去，还掉在了地上。
　　姜云来却不看那卷子，几步跑过来，捏住姜云去的脸仔细看：“你抱小狗多久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姜云去吸着鼻涕摇头。
　　“真的没有不舒服？”姜云来皱起眉，看着他的手，“你不知道自己对动物毛发过敏吗？”
　　“不过敏啊，”姜云去伸手抹了把鼻涕，毫不在意地说：“我有好几个动物小伙伴，和它们玩好多次了，啥事也没有。”
　　他说的动物朋友是几只流浪猫，他介绍我们认识过，我没事儿的时候遇见了，也会帮着喂喂。
　　姜云来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但还是牵起她弟弟的手，板着脸训他：“因为考8分就一直不回家，你知不知道妈妈很担心你？”
　　她自以为很严肃，但在我眼里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像一只小狗以为自己在恶龙咆哮，其实只是打了个小奶嗝。
　　可实在抵不住姜云去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