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自证 ...
-
初十五问狐仙,纸团上到底写的是什么?狐仙则在前面走着,说:“他想着自己的鸟呢,只是话说得不好听,你不要学。”
狐仙带着他走出杏花林,从初十五上山时常走的一条路反方向拐了过去。四周变得更为寂静,等走到几处芍药丛生的地方,狐仙停了下来。初十五环顾四周,这里植被繁茂,普通行人难以踏足,他确实很少来。
狐仙走到芍药下,把这些草拨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坑,坑旁似乎还有个洞口,初十五凑过来,却像是霎时别人用棍子敲了头般,几乎木然。
地上是几只大大小小的黄鼠狼,几乎僵直地躺在地上,早已经没了生息,在嘴部还残留着已经发黑的血,它们无一例外地眼睛瞪得溜圆,好像被人活活掐死。
一旁还有散乱的蓝色羽毛,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鸟只剩下空壳,如果不是脚上的有着特殊纹路的银铃铛,初十五不想承认这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二贵。数月的追寻,却以如此惨烈的结果收场。
初十五有点反胃,他颤抖着问:“是黄鼠狼……吃了它?但为什么……”
当初在乔家就偶尔能见几只黄鼠狼从院中溜过,作为乔家唯一能被黄鼠狼啃的二贵被锁在笼子里高高挂起,也就没人太过注意。
狐仙把那几只黄鼠狼翻一遍,说:“做母亲的偷了人家的鸟,却不知道鸟已经被人下了毒。”
他看着那鸟儿,更是眉头紧锁,“这鸟本来可以飞走的,但它翅膀……却被人刻意剪去了。”
初十五难以置信,在这残破的鸟儿,僵死的黄鼬中,他被困住了,他想要的是一个活的二贵,想要那鸟儿重新起来学人说话,让他证明自己的清白。
即使他早就想到,如果二贵真的死了,他该如何证明自己没有杀鸟?
狐仙看他正在微微发抖,收回手,杂草重新掩盖这些尸体,他把初十五拉到一旁,说:“你没有做过的事,也没有必要去费心思证明自己没有做过。执意认为你杀鸟的人,你就算把活的放在他眼前,他也会反问你是不是故意偷的。”
白痴也好,杀人犯也罢,这些名头沉重得能压死一个人,但也能像浮尘一样挥之即去,如同失足踩进泥潭,费尽全力想要去挣脱,反会越陷越深。
“不要去证明你到底有没有杀鸟,”狐仙轻声说,他的目光暗暗,又说,“但你……需要让他们知道真相。”
他把纸团还给初十五,冷笑道,“这上面写的是‘杀鸟偿命’,而谁真正该为这鸟偿命,这孩子得清楚。”
夜间冷风乍起,吹动四周杂草,簌簌之声不绝如缕,谁也不会想到草丛中埋藏着枉死的鸟。
初十五明白了他得做些什么。
王贵清晨起来,一以贯之地打扫庭院,扫完落叶,就是洒水冲洗,做完这些,他还得给小少爷新养的鸟儿刷笼子,自从上次二贵无故失踪,小少爷居然显得郁郁寡欢,老爷那是心疼得不得了,马上托人再去买只鹦哥,不过有些弄巧成拙,这次的鹦哥虽然也是蓝羽毛,但死都学不会人说话,反而叽叽呱呱聒噪得很,小少爷起先惊喜,后来又是加倍失落,毕竟假二贵哪里比得上真二贵。这鹦哥也就放在外边,只有王贵每天惦记着给他喂玉米。
不过不会说话也好,上次那只说不定就是被自己说死的。王贵拍拍手,每天早上都有糕点铺的人送饼在门外,小少爷喜欢吃,过会他睡起来,断然是离不开那糕点的。
每天如此琐碎平常,到时候年纪到了,他再领最后一份工钱,就不用再伺候着别人,自己养几只狸猫,好好安度晚年,这一生也算安然,这样想着,大门被人敲了几下,想必是糕点铺的人来了,王贵走上前,打开了门。
不过门外没有什么糕点,反而是被排得整整齐齐的黄鼠狼,残破的鸟儿,以及目光阴郁,许久未见的初十五。
王贵愣了好一会,初十五先开口说:“王叔,我要见乔义宁。”
王贵感觉天都塌了,他不敢直视那小动物的尸体,赶紧推开初十五,小声责骂道:“你这孩子疯了?!这些东西够不吉利的,你怎么……怎么摆我们门口?”
初十五说:“我找到二贵了。”
王贵一个头两个大,还得好脾气劝说道:“小祖宗,你快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拿开,二贵……现在谁还管二贵?”
“我管着呢!”乔义宁的声音从王贵身后传来,他今日起得早些,听到动静出来,王贵显然措手不及,想拦着不让他看,但已经来不及了。
乔义宁一见自己的前爱鸟早已不成鸟样,只有脚上的铃铛可供辨认,惊得是目瞪口呆,忍不住干呕起来,眼里泪花闪闪,怒声道:”初十五……你就是这样还我的二贵?”
王贵赶紧劝乔义宁回去,但乔家上上下下其他人也都被这动静引了过来,连街坊邻居都好奇地凑了几个过来,王贵唯一能庆幸的只有乔老爷不在,上次闹得比较大的事还是二贵不见了,现在却是二贵回来了。
不过果不其然,人们议论纷纷,初十五杀了鸟,把尸体重新拿给乔家人,这是变态;他没杀鸟,又费尽心思把鸟腐烂的尸体找来,那是偏执,小鸟的命无足轻重,初十五的清白与否也无人在意。
初十五没有像第一次一样去争辩自己没有杀鸟,他走到二贵的残骸前,蹲下来,把它的腹部展现在众人眼前,“它的肚子里,有胡茄子。黄鼠狼吃了它,也都死了。”
一些未被完全消化的种子还留在二贵的胃里,昨夜狐仙告诉他,那是胡茄子,入药平喘止痛,然而一次服用三粒以上则会置人于死地。药铺里一般严格取用,只是有些长期咳喘者,能凭借医师的药方来抓。
乔家上下,久病不愈的乔义明的药里,正配有胡茄子,平日里都由几个下人来经手煎药,初十五也正好帮着烧过柴火,见过那些药。他这话一出,几个知晓药方的下人倒各自有些惊诧,生怕别人怀疑到他们头上。乔夫人一看这场面几乎有些难以招架,赶紧把周围看热闹的都驱赶走,还责骂初十五不懂规矩。
乔义宁哪里知道这些草药,说:“什么茄子?”
乔义明本还让人搀扶着在一旁,王贵看病恹恹的二少爷在这,忙让他快些回去休息,没有必要搅这摊浑水。乔义明的身体已经越发虚弱,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却止不住笑道:“我的弟弟……还没有这白毛清楚我平时吃什么药。”
他的面色苍白,走到初十五面前,又是赞赏又是嘲弄:“我还以为你和他一样蠢。怎么找到的,说来听听?”
乔义明的话让乔家人几乎都呆住了,被自己二哥骂蠢的乔义宁看向他,难以置信。
初十五不为所动:“你为什么要这样?”
“聒噪。”乔义明的声音几乎是哑的,“正好这几只黄鼠狼也招人厌,把鸟给它们,不是两全其美吗?”
那时初十五离开后,他将药里的山茄子放在玉米中喂给了二贵,正好那时院子里有几只黄鼠狼垂涎鸟儿,就把没上锁的笼子丢在地上,任凭黄鼠狼将中毒的二贵抓走。他本来没想着针对初十五,只是正巧有个人顶罪,那他也没必要站出来替说几句公道话,现在初十五执拗到能把被毒死的黄鼠狼一家都找到,倒是让他来了兴趣。
乔义宁显然比初十五更想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的兄长多病却稳重,也疼爱他这个小弟,却这样轻飘飘地杀了二贵。乔夫人让人赶紧把小少爷带走,对乔义明小声说道:“你也回去,别在这里丢了老爷的脸。”
乔义明冷笑:“丢脸?他什么时候在意过我,还怕我给他丢脸?!兄长做了官,小弟招人喜爱,而我就是个快死了的人,所以我就根本不配做乔家的孩子?”
他几乎失声,“娘,你知道我平时都吃什么药吗?”
全家上下几乎都围绕着健康漂亮的小少爷乔义宁,他只能待在屋里,蹉跎这病体带来的余生。乔夫人拉住他的手凝滞住了,她颤声道:“你怎么会这样想?给你看病的是最好的大夫,开的药我们也没心疼过钱,义明啊……”
初十五只知道是乔义明杀了鸟,而那罪名却由他来承担,他当然恨乔义明,此时此刻,却觉得这乔二少爷,却与他称得上几分同病相怜,乔义明感受到初十五在看他,仿佛被刺激了一样,说:“你也配用这样看我?”
然而初十五只不过是同情而已。
狐仙一直在乔家门口的阴影下站着,一句话未说,冷眼欣赏着这一场闹剧,争执声引发哭声,乔家乱了套,初十五很少见狐仙这副神情,这让他甚至于感到陌生。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乔老爷来了,所有人手忙脚乱地又要去迎接忽然归来的乔老爷。初十五将那些尸体包好,他还得找个地方把它们埋了。
这是真相,他向狐仙求来的真相,昭然于众人眼前,人们不会再去讨论初十五是不是杀鸟犯,显然乔家人这事更引人注目。
载着乔老爷的马车停在门口,不过现在是乔家人的事了,初十五已经不需要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