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时光容易把人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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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因为yq防控，学校不能继续补课，但很显然年级组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学生，各个学科组都布置了致死量的作业，六门课，每科一周一本印刷成册的作业本，由班主任每周定期公布领取的地点，每天的作业都定时定量地用专门的app提交给老师批改。宋知春一脸愁苦地盯着桌子上五颜六色的作业本，像上面印着自己的死期。早晨起来第一门写数学，因为脑子清醒。接着写物理，把脑细胞虐死算完。接下来写英语，因为英语老师事多爱叫唤，从中午12点起一直不停有催交作业的信息弹出来，早糊弄完早清净。接下来是化学或地理，地位平等，先写哪个主要看前一天老师有没有卡她作业难为她，或者专门设了精选作业表扬，总之视心情而定。
而语文，一定是要留到最后的。倒不是什么“一定要把最好的留在最后享受”之类离谱的原因，而是她有一点小小的骄傲。
骄傲自己可以在作业安排这种小事上最大限度地运用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跋扈地把语文留到最后，晚饭后草草地写上几笔就提交。仗着自己在语文上有微不足道的天赋和厚爱为非作歹，甚至存在几分试探李禾薇底线的意味，似乎还对临放假那天她莫名其妙的夸奖尚且耿耿于怀。
有时有那种练字，或是默写文言文的作业，她通常懒得写，把语文作业拖到很晚才提交，并且在留言板块贱兮兮地写一句：“老师，对不起，练字作业今天来不及写了，下次一定补齐。”李禾薇每次都轻飘飘地通过，留下AI回复似的四个字“尽快补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宋知春抱着手机，看着那四个字，近乎想发笑。那作业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补，因为李禾薇也不会yq真的计较。她这个人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从不在家长群里多说一句话，几乎不催交作业，都是app的自动提醒，也从不截留任何人的作业，自然也不设置精选作业。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宋知春觉得她简直像是学校里的一个固定npc，出了学校就没有多余的设置了，一个个数值精准得像系统自带的出厂模式，“尽快补全”四个字也是AI的自动回复吧。放学前李禾薇心血来潮观察她在读什么书，简直像是系统出错了。想到这里，宋知春乐不可支。
在家里的日子百无聊赖，宋妈妈及其精明，上班前一定把宋知春的手机提前拿走，下班回家再视情况而定还给她，至于iPad一类的电子产品，统统带了屏幕使用时间的设定，想偷闲也偷不得。还好她还有满墙的书，从地板一直顶到天花板。不过书这种东西，还是在学校的重压下偷腥似的读才有意思，有大片的时间来支配反而显得食之无味了。上次那本《洛丽塔》，自从被李禾薇打断后就扔在了学校里，那天心慌意乱下忘了拿，也提不起读其他书的兴致。每天冗杂的作业已经够她应付了。想到这里，宋知春把自己仍在床上，“啊啊啊”地乱叫了几声，烦恼地打了几个滚，用薄薄的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头埋进松软的枕头中。手不自觉地去抓坐在枕边的小熊，人生真是百无聊赖，而小熊的眼睛亮晶晶的，一派天真无邪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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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闲人时光易飞逝，在家躺平的日子过得飞快，宋知春光脚踩在房间的木制地板上，眼睛还没睁开，又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可惜天生平衡感就差，她一个踉跄倒向旁边的书架，腰重重地砸了上去，疼得她龇牙咧嘴，连着刚刚打哈欠的眼泪狠狠飙出来，彻底清醒了。
她一边咬牙切齿地揉着腰一边向床边走去，愤恨地拉开窗帘，向外推开窗户，明静的天空蓝得不像话，连流云都显得稀少。伸到她窗沿的梧桐木的叶缘已经微微泛黄，珠颈斑鸠衔着丰满的果实停在隔壁人家的空调外机上，在空气中自由弥漫着的，已经是一股秋天的味道。宋知春走回床边，弯腰找回昨晚上床前被随意踢走的拖鞋，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书，陀氏的《涅朵奇卡》。根据学校的最新通知，本市的yq已经得到控制，后天所有学生就要正式返校开学了。
说是在家百无聊赖，但其实比起去学校早六晚十地当黑奴，已经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宋妈妈晚上下班回家后，在宋知春的死皮赖脸之下总能争来一会儿的手机使用权，用这点儿功夫速速解决作业里耗费脑细胞的难题，能为第二天节省不少精力。也能上各种论坛灌水，了解一下外面都乱七八糟发生了些什么，不至于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若是宋妈妈忘记收回去那更好，自己可以彻夜与手机缠绵。不过更多的情况是不会忘的，她只能乖乖把手机交上去，含泪告别。
第二天的娱乐也只能是读书，其跨度之大，从《周易》到《金瓶梅》，从西方经典到现代青春文学，什么散文杂文小说，拉美欧洲日本，乱七八糟什么都看。囫囵吞枣，狗熊掰玉米棒子。主打一个看爽了就行。想起后天就要回学校当畜牲，她痛苦地捂住脸，只想阴暗爬行，大声嚎叫。高中不比初中，即使初中学校建在荒凉的郊区，好歹整个学校有着浓厚的人文主义精神，老师三观正常，同学性格温和，班级氛围良好。知心朋友围在身边，挨挨挤挤地荡过校园每一片角落，分外幸福。她好不容易考上这所省重点，因为好朋友们太厉害在重点班，自己被落在了普通班。度过了一个寡淡而平常的高一，没交到一个朋友，连吃饭都没人一起。高二去了理科班，被占总人数五分之四的雄性吓萎了，彻彻底底地对高中生活失去了希望，同时失去了交际的热情。
这一天还是来了，2021年9月1日星期三，天气晴，重生之我在学校当黑奴。宋知春愤恨地默念，一个翻身踏上了自行车。教室是一锅温度70摄氏度左右的温开水，热络快活，当然也有说作业写不完担心被老师杀死的小小哀嚎，各种旋律交织在一起，算不上动听，但到底足够热闹，只是会不小心烫伤冷冰冰的人。
她微笑着和同桌打了招呼，明黄色的洛丽塔还搁在桌面上，突出杏色的书脊，整个地压在桌面上，仿佛整块桌面都是书签。宋知春无奈，想不到自己能忘到这种地步，上面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明黄色有些暗淡了。书页停留在放假前一天被李禾薇打断的那页，停留了一整个假期，磨灭不了的心痕，也难以合上。
班主任的眉头从未松开过，又在敲着讲桌扯着嗓子要开班会，听着主要批斗内容是关于假期作业，说是不少人不说好好完成，连完成都没完成，抄作业的，借别班人作业直接提交当老师是傻子的，一顿乱写的，说是语文更是重灾区，“你们是不是看语文老师好欺负——”班主任的激动得唾沫横飞，宋知春手不自觉地抖了几下，像被说中了心事。李禾薇会这么生气吗？这样想着，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那人准时准点地出现，一点变化也无，班主任恭敬地离开教室，李禾薇朝班主任微笑示意，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设置好的AI一般。宋知春无厘头地想到了一句话：“风暴来前的海面，总是格外平静。”差点儿把自己逗笑了。马上整理好表情，有些担心地偷偷看向李禾薇，她会就作业发表什么样的讲话呢？她也会生气吗？
李禾薇从不让人失望，身后的幻灯片亮起，又是《论语》。顺理成章地开始讲解新的章节。就作业一事只字不提，就像她从未拥有过五十多个学生，从未布置过作业。显得班主任那一通发火如打在了棉花上，皇上不急太监急。宋知春有些大胆地望向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深邃，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湖，让人想起地理课上学的贝加尔湖。这样的一双眼睛，似乎有情绪才是奇怪。
《论语》，无聊的课。宋知春又放空了眼神，准备大睡一场。意识涣散之际，似乎听到李禾薇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比如这句，质胜文则野——”后头明显的停顿，像是等待谁来应和。宋知春一个激灵，几乎是不受肌肉控制地脱口而出：“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语速飞快，在昏昏欲睡的教室里，如平地惊雷。
“是的，所以我们……”宋知春惊恐地发现，李禾薇又站在她的左侧后方，和放假前那次如出一辙。她没有在口头上对她有任何赞扬，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顺手一般，手指贴上她的脊骨，自上而下轻轻拂过，像在拨弦，用她的骨架弹奏一曲亘古的乐曲。最终停在腰眼处，微微用力，像在表达自己的肯定，随即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飘飘然走上讲台。
宋知春灰色校服遮盖下的脊背瞬间僵直了，李禾薇手指的余温还停留在那一条线上，丛窄缝中透露着一股热乎乎的浪潮，一直渗到骨髓里，循着血脉流向全身，心动如鼓，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她那节课再也听不进任何东西，也没有再睡着。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时光容易把人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