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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十一
      农忙时节,全家都累了,吃过晚饭,也都早早上床了。挷歌卷在阿妈的脚下,刚有了朦胧的睡意,阿妈踢了她一脚,说道:“挷歌,现在你也长大了,都十五了,总不能长久跟阿妈睡,要自己睡觉了,自己要盖好被子,山村的气候很凉的。”挷歌迟疑片刻之后,“哦”了一声,迅速穿起衣服起了身,刚走出阿妈的房间,只听得“啪”的一声,阿妈将门闩上了。挷歌站在天井中间,微微的月色让她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也让她变得孤独,高高的天井屋檐向她压来,黑暗围拢着向她袭来,她感觉自己变成了没长毛的小鸟,被人踢出鸟窝,然后又重重地摔在树下,任凭自己如何叫唤,也没有娘亲的回应。她想起了娘家嫂子撕心裂肺的叫声,想起了红色的血,想起了娘的脸和自己出嫁时的哭声。
      去年出嫁那晚,娘叫来了远房婶子,替挷歌梳头,“一梳梳到头,富贵冇忧愁;二梳梳到头,冇病也冇吵;三梳梳到头,百年夫妻过到头。”婶子在念过这句祖辈留下的话,之后又为她绑起了发髻。半夜子时了,娘一直在房间陪着,也一直在叨念着似歌非歌的调子,婶子也在帮唱着:
      一劝囡儿你来听/勿要嫌弃夫家贫/姻缘本是前生定/五百年前定婚姻/啦阿喂唉……
      二劝囡儿你来听/孝敬公婆理该应/公婆如有讲你话/切勿顶嘴上辈人/啦阿喂唉……
      三劝囡儿你来听/伯爷兄叔要待承/夫妻双双同白发/兄弟到后终须分/啦阿喂唉……
      那夜,挷歌睡意全无,听着似山歌,又像极了“请神”的调子,起初讨厌娘的叨念,而念着念着,挷歌竟然抽泣起来。娘用手不停擦拭着眼睛,唱“啦阿喂唉……”时,也变了调子。桌面的红蜡烛也更换了多次,下半夜,烛光在风中摇曳,挷歌感觉棉制的袄裙变得轻薄了,冷飕飕的风从脚下钻入膝盖,钻入肚皮,势不可挡。唢呐声响起,是挷歌熟悉的调子,这调子哀婉悠长,像极了道场中哭灵的声音,这调子是有歌词的,村人都叫“上轿哭”,她与嫂子,还有同伴们都唱过。乐手吹过几遍后,挷歌的抽泣声在放大,门外响过三回千连鞭炮的“噼啪”声,娘说:“囡儿喂!天快亮了,上轿行路一头黑,一头白,别耽误了吉时良辰,该出门了。过水要行礼,过桥要下轿,上轿了,囡儿喂……”大哥将挷歌拦腰抱起,走出了房门。挷歌哽咽抽泣,仿佛有糯米团子粘在喉咙,吐也不成,咽也不成,又如一只大手在撕扯着心脏,莫名的酸楚和疼痛到达极点,终于她用尽了最大的力量,挣脱了撕扯的手,“哇啊……”大声地哭了出来。
      挷歌今天还想再哭一场,但在寂静的夜,她不能哭,也不敢哭。她望了一眼下厅的西间,缓步向西间走去,在房间门口迟疑片刻,又不自觉地返回,轻轻走向上厅的东间。她似乎听到了一首空灵的山歌在那个房间响起,只为她一人歌唱。她缓慢地推开门,门轴安静地转动,没有发出“咕咕”声,她回头又将门关上,闩好。月色微光中,她自己写的纸条依旧安静地躺在桌子上,还有写了《十里亭》的黄纸。她摸了摸床沿,合衣钻进了被窝。她感觉一棵重重的大树向她压来……她无法呼吸,而又有一种快意。她感觉自己像一条濒死的鱼,疼痛到极致,而身体仿佛变得轻盈,又像一只蝴蝶,翩翩飞舞在漫天的花海里,努力在飞,在寻找落脚的枝头,落脚之后,她轻声地哭了出来。哭过之后,她睁着眼睛又在想,娘家的嫂子在叫啥呢?有啥好叫的!天微亮,从窗外钻进来弱弱的白光,她转头看见自己身旁有一张黑色的脸,一丛蓬乱的头发,还有两个鼻孔正在一张一合地打着呼噜。看清了,是大牯佬,她一跃而起,骑在了大牯佬的身上,两个巴掌轮流扇在他的脸上,“啪啪”声惊醒了大牯佬,他抓住她的两只嫩手,又将她压在了身下……
      黄昏时刻,四牯佬正猫着身子在地里锄草,挷歌提着菜篮来到他身后,她抬起一脚,踢向他的屁股,四牯佬在泥地里啃了个狗吃屎,回望时,只见她绷紧脸,瞪直眼,怒气冲冲,仿佛要将他吃了似的。“四牯佬:你昨晚死到哪儿去了?”“阿爸叫我和他一同住在屋后山窝的寮棚里了,这个季节野兔子、黄跳麂太多,刚种下的豆子,被它们啃完了,我们在轮流敲梆呢!”“下回带我去噢!不然有你好看的。”她又怒气冲冲地走了。四牯佬摸了摸头,擦了一把嘴角的泥土,感觉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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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是一部江南版本的《红高粱》,再现女儿英雄的纯真、柔美和勇敢。无为公子《烟花三月下扬州》,百年难寻觅,千万别错过!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