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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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吃早饭时，阿爸扒了一大口的蕃薯丝饭进嘴，嚼了好大一会儿，依旧鼓着布满绉纹的脸皮在蠕动，从鼻子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高栋村的孝根子这回可赚着了！”“山头地方有么腚赚的，除非是捡到了宝！”阿妈抿了一口米汤回道。阿爸“噜”的一声，吸进了小半碗的米汤，下巴还淌着水滴，终于清楚说话了，道：“是捡到宝了，他前几天敲了一条大蕲蛇，四斤多，晒干了，换了七斤盐呢！”阿妈放下筷子，白白地瞪了一眼，狠狠地说道：“你真是老糊涂了，黄泥沃到颈了，还不知道老祖宗的规矩吗？早晨能说这个的吗？今天你就不要上山了，在家呆着，好几只尿桶的篾箍都松了，要重新摧紧。再说了，我们能和孝根子比么！他是有祖传虫药的。”阿爸低着头，顺手拿着锤子走了。
第二天，四牯佬对阿妈说:“后山外艮子那片玉米地，去年冬刚烧开的，长出了成片的苦叶菜，嫩绿的，可诱人了，当草铲了，蛮可惜的。”阿妈没作声，挷歌在一旁听着。四牯佬出门时，挷歌提着菜篮，避开了阿妈的视线，自作主张地跟着四牯佬上山了。四牯佬爬上了山冈，低头弯腰在铲草，挷歌在山窝蹲着拔苦叶菜。近中午时，太阳藏进一片混沌的云絮之中，原有微风也被混沌的天色赶走了，周围的狗尾巴草也蔫着低下了头，天气开始真实地闷热起来。四牯佬手扶着锄头柄，伸直了腰，刚用蓝布手巾擦了一把汗，就听见挷歌“啊”的一声尖叫，四牯佬扔了锄头，连滚带爬地从山冈冲下来，只见挷歌蹲在一丛绿色的乱草之中，举着右手食指。四牯佬迅速抓过她的手，只见指头有两个红点，他惊叫了一声：“不好，嫂子被蛇咬了！”挷歌说道：“我娘说，先用水洗。”四牯佬环顾四周，这儿是半山腰，这里只有石头、泥土与杂草，距山脚的水沟有半里远，他说了句：“来不及了，嫂子！”他敏捷地解开刀鞘的绳子，将草刀、刀鞘扔在地上，割下刀鞘的绳子，将挷歌的手指根部用力缠紧。又快速地解开了自己的裤带，他宽腰的蓝色腰机布长裤也迅速滑到了脚跟，他右手托着自己的“小鸟”，左手抓住挷歌的手指。挷歌的眼睛已变得朦胧，似乎抬着眼皮也非常困难，原先蹲着的屁股早已坐在乱草之中，只感觉自己的手指在疼痛之中，一股温热从指间传来，这股温热的水也同时向自己的脸庞和眼睛飞溅。四牯佬忍住拉了一半的尿，又不停地挤捏着她的手指，只见微红的血水被挤了出来。四牯佬拉了四回尿，挷歌“啊哟、啊哟”地叫了三回，当四牯佬第四回拉尿时，挷歌没叫了，眼睛已闭上，她的手指已开始肿胀，不多时，她的手指就变成了一个紫色的芒锤。四牯佬又将苦叶菜嚼烂了，大团地糊住她的手指，外层用树叶包了。
四牯佬背着骨软筋酥的挷歌回家，看着阿妈扶着她躺在床上后，又风似地跑到高栋村，请来了蛇医孝根子，孝根子锤了一石臼的杂合草药，吩咐要一个时辰换一次药。四牯佬又将挷歌的嘴掰开，阿妈用小勺子喂一碗药水。到太阳下山时，挷歌睁开了眼睛，且开始“啊哟、啊哟”地叫。
三天后，孝根子来了。他解开包着手指的草药，看见挷歌的手指已消肿，原先的紫色也已消退，说道：“你家的媳妇可真命大，这可是蕲蛇的牙齿印呢！一般人的话，走五步就会倒下，很难活命呢！即使医好的话，也要一两个月，你家的竟然三天会消肿，奇迹啊！除非你当时分秒之内就洗过咬口。”四牯佬看了一眼挷歌，回道：“当时用水洗过的，是用山脚水沟的水洗的，洗了四次，挤了四次。”孝根子又说道：“听老辈人讲，还是用人尿洗的好。”四牯佬看了一眼挷歌，只见挷歌低下了头，脸色已变得绯红，脖子也微微地发红。
这三天，挷歌躺在床上，总会想起父亲，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自己一直趴在父亲的肩膀，或是从山棚背回来，或是在雷雨中向外村的药铺子跑去。有时感觉自己在父亲的肩膀上发烧而迷糊，有时感觉自己在父亲的肩膀上嬉闹。父亲的肩膀又变成了冬天里熏着火笼的椅子，这椅子铺上软软的棉被，自己坐在棉被之中，可以伸手捉到飞着的大鸟，大鸟拖着自己在丝光蓝面料布一样的天空中自由地飞，没人骂，没人打，她希望自己永远地闭着眼睛趴在父亲的肩膀。而转瞬间，父亲的肩膀又变成了四牯佬的肩膀，也同样熏着火笼，同样铺上了棉被，父亲满是绉纹的脸也变成了四牯佬的年轻的脸庞，光滑而明亮。她想牢牢地抓住这个肩膀，但肩膀又像洒上茶油一般，不时地让她从肩膀上滑落下来，落地时粉身碎骨般地痛，痛得她惊醒、惊叫。
在夜里，挷歌只要闭上眼睛，眼前也有一个东西在浮动：一个葫芦倒头连根生长一丛黑色的稀草之间，从葫芦之上又长出一根茄子，茄子的头上有一条河沟，从那条河沟喷溅出一股急流，急流带着强大的力量向自己的脸和手飞射而来，尔后从手指传来一丝温热。每每这东西在眼前浮动之时，挷歌总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浑身在膨胀，身子在发热，在发痒，且不由自主地扭动，脸在发烧，呼吸变得急促。挷歌非常讨厌自己这种躁动不安的感觉，每当这种感觉来时，她就迅速下床，去拉尿。阿妈不时地问道：“蛮女，今天怎么这多尿啊？”挷歌烧着脸，声音略有些颤抖地回道：“这几天，药茶喝的太多了！”
半个月后，挷歌已全好了。
四牯佬赤脚走在山垄水田中，左手扶着犁把手，右手拿着樵丝和牛绳，嘴里不停地叫喊着“嚯、吹”，黑牛也在大步前行，锁链不停发出“丁丁”声，泥水飞溅在黑牛和四牯佬的身上，像极了穿着花衣的人畜。当他发出一声“哇”的时候，牛头顺势转了一个弯，就看见挷歌站在田埂的转弯处。“四牯佬，你停下来！”挷歌大叫了一声，“怎么了？嫂子”，黑牛又快步地架着牛轭走了。犁完这坵田后，牛终于停下来，拴在一旁吃草，四牯佬也坐在一捆刚割下的芒草堆上。“四牯佬，我爬了两里地的上岭来找你呢！”挷歌瞪直眼睛说道。四牯佬感觉挷歌今天说话恶声恶气的，像极了陌生的野狗在瞪眼狂吠，只能小心地问道：“嫂子，有什么事吗？”挷歌走近四牯佬，用手指戳在他沾满泥星的头上，四牯佬的头也顺势点了一下，“四牯佬，你那天怎么能这样无礼呢？竟然敢对着我拉尿，弄得我头脸、身子全是你的尿，要你负责的！”挷歌凶狠地说道。四牯佬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低下了头，怯怯地回道：“对不起，嫂子，那个地方冇水呢！有水的话，也不会用尿洗，下回我去红石镇，买一丈新布，做件衣裳赔你，行不？”挷歌捂着脸，蹲在一旁抽泣起来。四牯佬与黑牛安静地等着，一刻钟后，挷歌站了起来，擦拭了一下红着的眼睛，小声地说道：“其实，我知道，四哥是为了救我的命，我的命是四哥的，我会报答四哥的”，然后，飞似地跑了。黑牛仰起牛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