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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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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日,柴璟照常去医院见了医生,他已经看厌了主治医生忧愁紧绷的脸色,愁容惨淡的模样令他气愤,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想把自己回来的消息告诉家人,家人只会睁着红彤彤的双眼,一个劲儿地哭泣、哽咽。
他很烦躁,搞得好像他马上就要死了一样,不是还有一些时间么?用得着这样么?
他拿着薄薄的一张病历单,躲避瘟神那样,急匆匆从医院离开。艳阳高照,太阳光一束束洒在那张病历单上,白纸黑字,决定了柴璟的生命。柴璟一刻都不想多看,立即将那张没什么意义只会恐吓人的纸撕了个粉碎。
罪魁祸首就是这张病历单。
有什么可怕的?他可是个乐天派。
柴璟慢吞吞地走在街边,指尖一边划拉着手机,正拧眉思索中午要吃什么,张清泉老师突然发来一条满是字的图片,密密麻麻。
他停下脚步,点开那张图片,放大,随意一扫,一目十行,大致知道是什么了。
张清泉:“小璟啊,明天是周一,有升旗仪式,领导要你给全阶段的学弟学妹们做激情演讲,到时候,全校师生、三个阶段的学生都会来。你作为实验中学毕业的优秀生,你的事迹流传在他们心中,他们早就期待你来了。你虽然人不在这里,但你的粉丝一年比一年多。”
柴璟皱眉,他很讨厌这种圈粉行径,冷笑一声,问:“我在这里什么坏事都干尽了,都臭名远扬了,还有人粉我?”
张清泉:“别这么自卑嘛,你长得帅,家世好,还是个学霸,有好多人夸你酷呢,也有不少人模仿你嘞。我让你关照的那位小同学,他可是你的小迷弟呢,跟你当年一模一样,相当狂妄。”
怎么老提他?能不能给他留下一个洁净的空间,首要的第一条就是,没有疯狗,别再提疯狗。
张清泉:“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演讲稿,你明天就用这个吧。”
高中的演讲词溢满青春的气息,全是激情澎湃的话语,很好背诵,就这么几分钟,柴璟基本已经能脱稿演讲了。
他继续划拉手机,没想好一会儿吃什么,于是收起手机,转身过街角,打算去离实验中学比较近的小吃街看看,那里的小巷子有一家牛肉粉丝汤很好喝,上中学时,他经常和苏钰一起吃那家饭馆。
“姑娘,你没事吧?”柴璟温声问。
姑娘摇摇头,还紧紧抱着他,不出声,不肯松手,也不肯抬头看他。
他才刚转过身,迎面一位疾跑的姑娘撞进他的怀里,头发很长也很卷,及腰,松松的扎在后面,这么一撞,粉色的发绳掉落在地,姑娘一头卷曲的粉发遮挡他的双眼。
柴璟闻到很香的气味自姑娘身上散出,他低头去看姑娘,这才发现,这位姑娘很高,就比他低了几厘米,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姑娘穿的平底鞋,至少有一米八五。
他第一次见这么高的姑娘,而且,骨架很大,撞过来的时候,他险些跌倒。
“人呢?跟丢了?”
“肯定就在这附近,刚刚看到他朝那边拐弯了。”
“你确定?”
“确定。”
“走,夫人交代了,一定得把他抓回家。”
几人向对面的街道奔去。柴璟感受到那些追来的人说话时,姑娘明显全身都紧绷着,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双臂。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时,柴璟动唇小声提醒:“姑娘,他们走了,没事了,你是遇到什么事了么?他们怎么会追你?”
姑娘还是缩在他的怀里,不肯出来,也不肯回话,跟面壁思过似的。长而卷的头发遮挡姑娘的脸,姑娘把头埋的又深,他根本看不到姑娘的表情。
只看到白皙的后颈,闻到好闻干燥的暖香——她还在瑟瑟发抖。
柴璟觉得她可能是吓着了,但周围人越聚越多,异样的目光一一扫视过来,这也不是办法。
他护住姑娘的脸,减轻她的紧张,尽量温和地问:“好些了么?”
姑娘摇摇头做回答,她抬头,原来带着粉红色的佩奇口罩,那双忽忽闪闪的大眼睛看着柴璟,冰冰凉凉的,极犀利的眼神。
柴璟一愣,这姑娘怎么……
下一秒,姑娘的身体不再颤抖,直接把他推开,自顾自地走了,头也不回,留给柴璟一个别别扭扭的走姿。
柴璟懵了,挠挠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这是遇到了一位怪人吗?
路边汇集了一群人,都侧目看向走路别扭的粉发姑娘,看着她迈着大大的步伐,走路摇摇晃晃,险些跌倒。
柴璟盯着姑娘的背影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短裙校服是文锦实验中学的。
***
周一上午,文锦实验中学举行庄严的升旗仪式,每周一,全阶段的师生都要在国旗下宣誓。
升旗仪式完毕后,阶段长坐在红毯铺就的主席台上,嘹亮的声音自麦克风传到校内的犄角旮旯。
阶段长端坐在主席台中间,威武洪音:“接下来,有请往届优秀毕业生柴璟同学,为大家加油打气,做一场鼓动人心的演讲。大家掌声有请。”
阶段长放下麦克风,率先鼓起掌来,笑容可掬地看着在主席台下笔直站着的柴璟。
柴璟点了点头,他还记得这个阶段长,人很威风,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但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因为他私下里仁慈且宽容,哪位同学生病了,他会亲自看望生病的同学。
鼓掌声响彻云霄,在几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柴璟丝毫不紧张,他一脸淡定,从容不迫地缓步走向主席台。
众人一齐喊,嘶心裂肺:“柴璟学长!!!”
“学长!!”
“好帅!!”
“我们好崇拜你哦。”
炮声轰鸣,欢快且带着俗气的背景乐自广播传来,震耳欲聋。
柴璟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看到那一张张天真烂漫、带着光辉笑容的脸,自己好像也回到了这段青葱岁月,那段奋斗拼搏的日子历历在目。
艳阳天,他头顶一轮炽热的太阳,也笑了,真心实意地微笑。他对着虚空挥了挥手,在蔚蓝的天空下,用力地挥手,向是在告别自己的青春。
底下又是一阵绝顶的喧嚣声。
柴璟气定神闲地拿起麦克风,脑海里滚过张清泉老师发来的演讲词,他不急不缓地倒背如流。
吐字清晰,低沉的声音流进每个人的心间,使人沉醉。
除了某人。
某人的视力很好,个子又高,站在最后一排。周围人都在嘲笑他的怪异装扮,甚至有人猥琐地挑逗他,但他却置若罔闻,不像平常那么暴躁地打人,而是微微眯起眼,盯着主席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专注地看着。
柴璟慢悠悠地背着,背到最后一段了,他心里也轻松不少。
底下的欢呼声只增不减。
“我们的生命短暂,如昙花一现,但我们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发挥生命的最大价值,延长生命的长度,增加生命的厚度……”
某人听不下去了,他从后排偷偷溜走,溜到主席台这边。人声鼎沸,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他迈着歪歪扭扭的步伐走上红毯,缓缓走向主席台。
渐渐的,他奇异的装扮令人瞠目结舌,以至于大家张大嘴惊呼一声,忘记听柴璟演讲的内容,直接忽视掉柴璟。
“‘疯狗’今天来了?”
“他怎么穿成这样?不想做男的,想做女的了?人妖吧他!”
“真漂亮,比校花都美。我一个女生都嫉妒了。”
“他……真的挺难评的,怪异又疯魔,妖艳又冷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我很喜欢他!我觉得他很酷,一直在挑战自我,我想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他的,虽然我也不理解……好想走进他内心的世界,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
“可他真的好难说话,脾气很暴躁。”
“对啊对啊。”
“……”
柴璟正背着稿子,他那边的空气突然静默了,他抬头一看,大家都转向舞台的另一边。
柴璟也闻声转过头,他愣了愣,忘记了背稿。
只见粉色长发的姑娘向他走来,这次她没戴口罩,精致英气的面容一览无余。
哦不……
不是姑娘?是男的?是学弟?
柴璟看着向他走来的那张帅气的脸,流畅的轮廓,以及那双犀利的眼睛,鹰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柴璟向下看,他又看到短短的蓝色裙子,胸前还绑了一只粉色的蝴蝶。
整体来看虽然有些别扭,但别扭的恰如其分,倒是有些可爱。
一位有女装癖的学弟么?
阶段长大吼:“那个谁,男的女的?!下去!”
某人充耳不闻。
柴璟看到某人来到自己跟前,说来他还在街口救过这位怪异的学弟呢,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以为学弟是来给他道谢的。
柴璟柔声问:“学弟你好,你怎么上来了,是要做什么?”
某人掀唇,轻蔑地看向柴璟,惜字如金道:“来砸场子。”
柴璟还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噢,我得罪你了吗?怎么和我作对砸场子?”
“嗯。”
得罪了。
柴璟心想,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什么时候?”
“刚刚。”
柴璟疑惑地看他:“怎么说?”
“你说,”某人慢吞吞地说,说话时,露出小巧白皙的牙齿,“生命在于享受,在于在吃喝玩乐中体会到平淡的愉悦。”
柴璟更疑惑了:“怎么了么?有什么不对么?”
“不对。”某人厌恶地看着柴璟,像看一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动物,他坚定道,“生命在于创造,在于有价值地创造。若不能创造,虽生犹死,还不如去死。”
柴璟一改温和的表情,严肃起来。
底下的人又开始滔滔不绝。
“又来了,又来了!他总是那么奇怪。”
“天天的都什么歪理。”
“学习好又怎样?其实是个疯子。”
他眯着眼看着面前来挑事儿的人,幽幽地问道:“学弟,你叫什么?”
“苟枫。”苟同学仍旧惜字如金。
底下一齐大喊:“疯狗!疯狗!疯狗!怪异的疯狗!”
柴璟略有些诧异,没想到面前的这位女装癖弟弟就是传闻里的疯狗,他听都听腻了的疯狗。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本尊,难以置信。
确实挺疯的。
柴璟看着苟枫,看进眼里,他还是那柔和的样子,收敛起之前不小心露出来的锋芒。
“生命在于有价值地创造?”他微微一笑,冷声问,“你在哪儿听来的?”
苟枫:“自创。”
“噢,”柴璟故作凝思,勾唇一笑,轻描淡写道,“图书馆三楼,文学书库,索书号L334.68,《等你入梦》第339页,便签是我留下的,这话是我写上去的。”
苟枫一愣,怔怔地看着他,那本书中夹杂的便签,落款有柴璟二字。
升旗仪式他来的晚,不知道面前的演讲人叫什么,莫非他就是……
苟枫顿了顿,有些犹疑地问:“你就是……柴璟学长?”
柴璟微微弯下腰,低头看着这位小弟弟精彩的表情,轻轻嗯了一声。
他问:“听张清泉老师说,你是我的小迷弟?”
苟枫一愣,没说话。微风把他的长卷发吹起,粉发飘扬,他长身玉立,在风中凌乱。
“听说你很崇拜我,会模仿我,但我可没有女装的癖好。”柴璟心生邪念,想逗一逗这位学弟,他狭长的双眸凝视着苟枫。
“你个假粉丝。”柴璟锐评。
苟枫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彻底,他神色一乱。
“不……我没有。”他矢口否认。
柴璟,柴璟……这个熟悉的名字,他曾无数次在心中默念。而如今,真人就在他的面前,他反倒不敢直视了,有些紧张,心怦怦直跳。
柴璟的声音落在他的头顶,温和且低沉,但有些冰冷。
“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
苟枫抬起头,他听到什么正在破碎:“什么意思?”
“没必要活的那么劳累,不是每个人都有创造的天赋的。做一个欣赏者又怎样呢?不也很开心么?”
原来是梦碎的声音,是轻柔的,差点听不到。
“不是的,”苟枫看着柴璟,这个他曾经崇拜的偶像,模仿的对象,他陡然感到气愤,“你为什么要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为什么要舍弃曾经的自己,那些你创造的东西,激励着我,为什么你现在否定了它们。”
苟枫低下头,像是在低声喃喃,说给自己听的,他的声音很轻,很小。
“你否定了它们,而把它们作为精神依靠的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这个骗子。”
苟枫抬起头,犀利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屈不挠,他感到气愤,抬手给了柴璟一拳。
柴璟猝不及防承受这气势汹汹携着情绪的一拳,他捂住自己的鼻子,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
一滴一滴渗在红毯上。
阶段长拿着麦克风边跑过来边喊:“住手!不许打架。”
“这样啊,”柴璟低头,掏出纸巾平淡地擦拭鲜血,他再次抬头时,低声说,“我很抱歉。”
苟枫转过身,磕磕绊绊地离开了,他的身影隐没在人潮中。
这个可笑的粉发男子,梦碎的中二少年,穿着女装蓬蓬裙的怪异同学,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