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逸兴湍飞

1、疯狗

　　柴璟刚下高铁，背挎一简易黑包，上身是普普通通的白色短袖，下身黑色休闲裤，极其随意的一身，简易且俗套。

　　可沿途还是有很多人频频回头看他，小声地窃窃私语，因他俊美的长相和高挺的身材。

　　柴璟沉重地叹口气，他把帽檐压低，在一众欣赏的炽热目光下，烦躁地点燃一根烟。

　　烟气缭绕，他徐徐抽着。

　　炽热的目光淡去了，他背着黑包慢慢向前走，然后停下脚步，等着约好的出租车抵达高铁站这边。

　　张清泉的电话急匆匆地打来了。

　　柴璟立即摁了接通，面露微笑。

　　洪亮激情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还是柴璟记忆里的模样，他一时有些恍惚，青春的记忆似潮水，涌上他的心间。

　　张清泉：“是小璟吧？乖孩子，你到哪儿了？”

　　柴璟收拢起感慨的情绪，慢吞吞地回：“老师您好，我到高铁站这儿了。”

　　张清泉似乎更激动了，嗓门瞬间提高一倍：“好哇！我开车接你去，站那儿等我。”

　　柴璟把电话拉到一边，关闭免提，张老师的声音穿透力还是那么强，他的耳朵有些受不住。

　　他委婉地拒绝：“不用，老师您忙，我已经打好车了，马上就到。”

　　“这样啊。”张清泉的声音有些落寞，但还是很体谅地说：“那好吧，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咱师生俩叙叙旧，好久没见了吧？”

　　柴璟轻轻笑了：“老师，元旦不是才见么？您忘了，我们一班的人都来了呀。”

　　“真是！”张清泉一拍头，恍然大悟，“你瞧我这记性，我就是挂念你们，而且这次是真的有急事……”

　　他顿了顿，咳嗽一声，：“那个，小璟啊，我这边有点忙，校长要开个会议。我们明天晚上再聊，一定把晚上的时间留给老师啊。”

　　不等柴璟答应，张清泉就挂了电话。

　　柴璟摇摇头，哭笑不得，张老师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莽莽撞撞，还卖关子呢，像个孩子。

　　柴璟目前在T大念大学，读的是T大的王牌专业，今年大三，被学校的暑期实践活动绊住了手脚。

　　本来打算在T大附近完成实践活动获得学分的，这个暑假也不用回家了，但高中的班主任张清泉立即联系他，请求他来母校给学弟学妹讲课，激励学弟学妹学习，做学弟学妹的良师益友……

　　柴璟不喜欢计划被打断的感觉，而且已经和其他学校联系好了，他本能地想拒绝。

　　张清泉使出了杀手锏挽留他。

　　“小璟啊，你师娘马上就要生产了，我得休假陪陪她。可高二又是个关键时期，我不能辜负那群天真烂漫的孩子，除了交给你我比较放心，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就帮帮老师这么一次吧，嗯？”

　　柴璟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欣然同意了，他立即买张高铁票，火速回来。

　　但老师似乎不止这一件事，听他的意思，今晚还有事要交代。

　　无非是些班主任职务交接的繁琐事务，柴璟没太放在心上。

　　他收起手机，眯着眼看向天际，高耸的建筑物隐现在昏黄的光芒中，那一轮西沉的斜阳像一摊飘忽的蛋黄。

　　川流不息的车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身边闪过。

　　他闻到粘稠的风，触到闷热的空气。

　　出租车来了，柴璟收回视线，猛吸一口，把残烟摁灭，顺手丢进垃圾桶，背着书包走过去。

　　司机瞥他一眼，有些诧异，误以为他是文锦实验中学的学生，众所周知，能考进文锦实验中学的，绝对是文锦区的佼佼者。
　　“好学生还抽烟？”

　　柴璟掀唇，不客气道：“嗯，抽烟喝酒逃课，我样样都干，不耽误我保送T大。”

　　这是实话，他当年就是保送进入T大的王牌专业。

　　司机看他一言，跟看智障似的：“不可能，这一片我还不清楚么？除了‘疯狗’，没人能保送T大。”

　　柴璟有些头晕，打开车窗的手一顿，他问：“疯狗？”

　　“没听说过？不应该啊，‘疯狗’大名鼎鼎，声名远播，有很多粉丝，我闺女，我儿子，我全家，都是他的粉丝，真是老少都欢喜的一个美少年。”

　　“不过，也有很多人都讨厌他。”

　　柴璟有些听不懂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还有粉丝？搞得人尽皆知的，又不是什么明星。

　　这都什么恶俗风气。

　　他在文锦实验上学时，校园风气纯正且干净，根本没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大家都埋头学习，分享学习经验。

　　“我给你找找他的照片。”司机专门把车停靠在一边，点开手机相册，一张一张地找来找去。

　　柴璟无语：“不用，我不看。”

　　他扫码付了钱，直接下车，司机勾着头挽留：“找到了，是这个，这个！”

　　天黑了，黑色的幕布挂在天空，有一闪一闪的星星坠在幕布上，柴璟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隐在夜色里。

　　这次提前回家，他没跟家人说，因为家里人容易一惊一乍的，一点小事都上纲上线，他又是家中的独子，从小身体不太好，要是让林女士知道自己提前回家是给老师辛苦做牛马，林女士能闹到实验中学去。

　　高中的时候，在实验中学买的那套房还在，柴璟拎着钥匙回到家中。

　　每逢假期，他都会回来休息一下，保姆也定期打扫，即便他几个月不回来，里面还是干干净净的。

　　才刚洗完澡，好哥们苏钰就用信息轰炸他，红点点层出不穷。

　　苏钰跟他同岁，目前也大三，他们都是同一届的实验中学毕业生。苏钰成绩也不错，遗憾的是，高考没发挥好，差几分进入T大，最后留在文锦市的S大。

　　记得当时柴璟还好心安慰他，苏钰却嬉皮笑脸，得意洋洋道：“算是因祸得福了，我和崔野一个学校，这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中学的时候，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苏钰喜欢崔野，是那种小心翼翼的呵护，朦朦胧胧的在意。因为同样是男生，苏钰甚至怀疑是自己不正常，后来，他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他是真的喜欢崔野，这不是不正常。

　　周围人都看得出来的喜欢，就当事人崔野看不出来。按照成绩挑选座位时，苏钰故意挑在崔野的身后。吃饭时，他故意和崔野坐在一桌，体育课找搭档，苏钰撇下柴璟就去找崔野，主动帮崔野补课，还协助崔野的一帮兄弟提高成绩……

　　总之，苏钰已经尽他所能，把有限的时间全部放在崔野一人身上。

　　崔野愣是看不出来。

　　扑倒崔野，道阻且长，苏钰在大学，似脱了缰的野马，放开了手脚，对崔野穷追不舍。

　　柴璟点开聊天框，看到苏钰的消息，挑拣着回复。

　　苏钰：“卧槽，你真回来了？”

　　苏钰：“真回来了？！”
　　苏钰：“见张清泉老师没？”

　　苏钰：“什么时候我们聚一下？”
　　苏钰：“咱约定个时间吧，再把一班的毕业生都聚集起来，好好叙一下，毕业后就没有时间了，到时候天南地北的，再不能凑齐了。”
　　苏钰：“噢，对了，求你帮个忙。”

　　柴璟：“什么？”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找他帮忙，他又没有神通广大的本领。

　　苏钰：“听张老师说你要接管的是他带的那个火箭班？”

　　柴璟：“对，怎么？”

　　苏钰：“帮我注意一个人，如果他有什么大不敬的行为，请多多包容他。”

　　柴璟对这种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上中学的时候，有很多同学的家长私下里找班主任通融，让班主任多多关照那位同学。座位不要太靠后，吃饭不能太应付，衣服不能太薄，睡眠不能太少……总之，事儿挺多。

　　一句话，他不喜欢这种私下里走关系通融的行为。

　　想到就有些反感。

　　他打字问：“这人是你什么亲戚？这么关照？”

　　苏钰：“他是崔野的表弟。”

　　柴璟和崔野虽在中学是同学，但两人没什么交集，看来是崔野通过苏钰这个中间人，请求他帮忙的。

　　苏钰紧接着说：“你知道的，崔野一般不会开口找我帮忙的，这是第一次。哥们，你懂吧？”

　　柴璟：“……”

　　柴璟心说，我懂，你把我当你追求对象的工具人。

　　“关照的学生叫什么？”

　　苏钰有些卡壳：“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听崔野说，好像在这一片挺出名的，可能叫‘疯狗’吧。”

　　一天之内，第二次在别人口中听到‘疯狗’。

　　真就那么有名么？

　　没过一会儿，张清泉打来电话，也是一样的话语。

　　“小璟啊，我请了两个月的假期，你只需要接手火箭班两个月就好了，不用教课，只需要看着他们就好，就管管纪律，检查他们的作业之类的，不会很累的，有工资的。”
　　“嗯。”

　　听起来是一个挺轻松的活儿。

　　“还有啊，”张清泉顿了顿，“请你务必要多多关照一位同学，他有点……独特，或者说，有些另类？总之，他很不一样，其实，他是一位很……”

　　还没等张清泉老师说完，柴璟就吐出几个字，语气有些冰冷。

　　“是叫‘疯狗’么？”

　　“啊？你认识啊。就是他，请多多关照啦。”

　　柴璟挂掉电话，脑子里忽忽闪闪的就只有‘疯狗’二字。

　　到底是何许人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地请求关照么？用得着这么多人青睐又爱护么？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皇帝吧？

　　又是个难搞的问题学生么？

　　柴璟皱起眉，茫然地看向天花板，刚吹过的头发软趴趴地倒在他的颈窝。他感到有些闷热，推开窗户，站在窗边，点燃了一根烟，他伸手，把灯也关了。

　　一点猩红在这暗夜里忽明忽灭，似一颗发光的红豆，等着人去采撷。

　　柴璟很喜欢这种放空的感觉，微风吹散他前额的碎发，他沉默地抽着烟。

　　他很讨厌关系户。

　　高一的时候，坐在后排有位关系户，现在他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了。

　　但那人所做的恶心事，他一直记得。

　　仗着有过硬的后台，那人肆意欺负同班同学，让女同学必须答应他的表白，不然就找人围堵她们。

　　人品极其恶劣。

　　柴璟对此嗤之以鼻。依靠走关系的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仗着过硬的后台在班级内作威作福。别怪他有这种偏见，实在是没有什么消除偏见的经验。

　　夜渐深，月西斜，只穿一件短袖有些冷了，柴璟拧断抽了一半的烟，清理掉窗沿上的烟灰，打开黑色背包。

　　他拧开钢笔冒，在一个精巧的日历本上画了一个黑色的圆圈。

　　又过去了一天，他想，他很满意，平安喜乐，希望未来的短暂日子里，都不要出现什么不受控制的事。

　　他只要平平淡淡的就好，不需要有什么例外。